梁启超素来是浅入浅出、泛泛而谈,而日本法政大学毕业的汤化龙对宪政、对自由民主的理解因为日本人的故意曲解,从来就没有正确过。比如自由,从福泽谕吉开始日本就就提倡自由,可究其根本这种自由只是跳出家庭的自由,当获得不受家庭束缚的自由之后,日本人全部变成了天皇的臣民,每个人不管愿意不愿意,都得为天皇而死。
当然,是做天皇的臣民更自由,还是做子女更自由,汤化龙对此并不深究,甚至对梁启超此时的高谈阔论,他也是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他仅仅是不想出去送死而已。汤化龙如此心境,真是浪费了梁启超这几年对英制宪政的深悟。
若他的这些话被杨锐听到,那么自小就饱受麦克思主义教育的他脑海里一定会跳出一个专业词汇——历史的不自觉的工具。可惜他永远也听不到这些话,梁启超为了报纸销量之故,他不但不会赞美分封,反而会大肆批驳分封,他一定是会放声疾呼:这就是大中华不自由、不民主的明证!这就是复兴会、杨竟成*、独裁的明证!
在从通化三源浦机场至通化市区的路上,身着元帅军服的杨锐想的也是梁启超将要写在自由报上的那些批驳词汇。作为一个现代人,一个保受麦克思列宁人民民主专政教育、一个常见网络美分盛赞灯塔国的*丝,分封和十恶不赦基本是划等号的。
他是答应了章太炎支持分封,可那仅仅是权宜之计;他是在徐华封面前说了分封的好话,可这是一种政治表态;他是与妻子辩驳过流官和土官的利弊,这只是因为他看不惯她身上的美分气息;他是与叶云彪大赞分封,那只是因为**不安而下意识的话痨……。在他看来。分封虽然能因为他和徐贯田的支持在常委会通过,却绝不会在稽疑院通过——因为他下对徐贯田下了严令。但神奇的是,稽疑院表决时。分封议案却以超过法定票数十三票通过了。
这是复兴会暗中操纵稽疑院投票第一次失败,议长徐贯田面对这个结果可是满脸苦色。他唯一的解释就是投票前三十分钟,秋瑾那场讲演实在是太鼓动人心,所以才……
当听到这个结果时,杨锐立即醒悟发现章太炎、岑炽、秋瑾,这三个人有问题……,不!绝不是只有这三人,还有更多人参与其中,这些人变成一段长长却隐蔽的楼梯。通过这段楼梯,分封之策最终完成了自己的三级跳,成为法定议案并开始施行。虽然之前假装支持分封说过分封有这样的好、那样的好,可分封对他而言最大的坏处就是挪动了屁股,他再也不是万民拥护、为民请命的杨竟成了,他变成了大贵族、大资产阶级!
“父亲,这里的人真不爱卫生……”黄旗公务车车内,杨无名就坐在杨锐一侧,平时晕车的他现在半点也不晕车,只扒在窗户上看外面的街景——他看到柏油马路上有垃圾。
抚弄了他的头发一下。想事情想得头疼的杨锐特意放松的笑,“傻孩子,这里不是京狮。所以大家还没有习惯讲卫生。”
杨锐仅仅是随口一说,可杨无名转过头的回话却让他绝倒。“父亲,咱们家地上不许他们这么不讲卫生!”
“……,什么叫我们家的地?”杨锐口呆目瞪,他记得杨无名从来没有这么认真过。
“朝廷不是把这里(封)给了我们家吗?”杨无名大人摸样的道,“这里一定要比京师还干净,以后也要建的像京师那么漂亮。父亲,同学说这里有好几万个足球场那么大,全是森林。里面有老虎、有梅花鹿、有大狗熊,还有……。对了,他们还说那里有一种动物特别特别笨。不用枪,走过去一棒子就打死了,那肉可好吃了……”
来通化是因为分封的复兴军军官全聚这里会面,杨无名闹着来之前杨锐不知道为什么,可现在他却知道了,这小子是来看封地的——像自己,小财迷一个。
“这不是我们家的地,这只是……”杨锐无法向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解释清楚所有权和管辖权的分别,更无法解释清楚那厚厚的封地管理法、爵位管理法上所写的内容。
“可老师和母亲都说那是我们家的(地),报纸上也是这般说的。”杨无名黑溜溜的眼睛只打转,一点也不相信,因为他发现父亲没有正面反驳自己。
“那是……”杨锐确实找不到什么词反驳他,只好换个角度道,“好吧,就算是我们家的,你想干什么,去看看?我可告诉你,看看可以,可假就只有两天,明天就要会京师去。”
“我不光要四处看看,我还要……”这小子忽然站起来张开双臂,喘了口气才大声道:“我还要买好多好多的铁丝网,我要把它全部圈起来,不让老虎、梅花鹿跑到别人家去……”
‘扑哧……’坐在排的叶云彪忍不住笑了,受此影响杨锐也笑了起来,他一把就把这小子拉的坐下,假装严厉道:“你老子我还没死呢,轮不到你自作主张!你别惦记什么老虎梅花鹿的了,这次期末考试数学你要再考个不及格回来,我就……”
数学是这小子的弱项,常常语文九十多,数学却在六十分上下挣扎,以致让杨锐想到自己。他这么一吓唬,为自家封地倾狂的熊孩子当下安分了,可一会又转头看向窗外,一动不动。汽车疾驶半小小时,入城之前杨锐便看了不少执勤的军人,入城的时候惊见路两旁全是两旁黑压压的人群,远远的,他以前管理培训班的学生顾兆桢和一个华服老人正立在大路口,这是在迎他。
无数鞭炮忽然被点着了,汽车缓缓停靠在一旁,杨锐下车的时候,所有人皆鞠躬,他们异口同声的大喊道。“拜见国公大人!拜见世子!”
杨锐不喜这种拜见,他揪过顾兆桢问道:“这怎么回事?通化市长呢?”
“通化市长?老师,他被督察院抓起来了。”又是迎接各地飞来的贵族。又要管理公司城市,又要接待杨锐……。累得狗一样的顾兆桢抹了一把汗,他只回答了后面一个问题。
“老朽阮国长…拜见国公大人……”传说生于清乾隆二十年(1760)年,迄今活了一百六十二岁的阮国长漏着风说话,更对着杨锐鞠躬,杨锐当即双手扶着他,不让他鞠躬。
“老人家,万万使不得!”杨锐说道,而后看着旁边的顾兆桢。责怪道:“这到底怎么回事?!”
“老师,这是您的封地啊。听说您要来,只要能来的乡亲都来了,拦也拦不住。”顾兆桢再次抹汗。“通化的官员大半被抓,巡警又不够,我只好调工人来维持秩序……”
听闻通化的官员大半被抓,杨锐惊的全身发麻,他正要问时,阮国长又颤抖着手端着一杯酒来敬,“国公大人。老朽…代众乡亲敬国公大人一杯酒。”
摆开如此的阵势欢迎,乡老敬酒也是理所应当。他连忙接过,敬天敬地后又双手举着酒樽对两旁的百姓礼一礼。这才仰头将樽中酒一口喝下。他这边喝下,路两旁的人群再次高呼起来,杨锐没细听他们在呼什么,只是挥挥手拽着顾兆桢上车,而后缓行入城。
“……”吞了半口气,杨锐实在不知道从何说起,口张了半天,这才问道:“大半官员被抓怎么回事?贪官怎么又这么多?”
“是,老师。”顾兆桢迄今说起这件事都难以置信。他道:“分封议案刚下来的时候还没事,可前几天听说事情真落地了。关外五省一地的大小督察院全挤满了人,全是去告状的!其他地方学生不知。就通化便抓进去一大半;农会那边更呛,抓的人更多。弄得巡警局关都关不下,最后只好塞到军营里去……”
顾兆桢说的这么惊人,杨锐本想信,可想到这议案本身就是个陷阱,他不由笑着道:“不会是有人故意挑唆的吧,好使得这分封更得人心?”
“当然不是有人挑唆的。”只是通化柴油机厂负责人的顾兆桢当然不知道分封议案后面的故事,他很是认真的道:“老师,分封对于百姓来说就是再也不要被流官们管了,以前吃了亏他们只能忍气吞声,现在却不是同,他们再也不归老爷们管了,既然如此,还还忍什么?现任官员举报不说,前几任官员也举报,督察院那边真是有的忙了。”
虽然有着重重怀疑,可顾兆桢所言杨锐还是同意的。正所谓官官相护,官员和百姓永远都是对立的。明知道官场上的一些陋习违法,可就是没人举报,因为一旦举报,告的那个官下去了,后面官又上来了。天下乌鸦一般黑,那些敢告官的刺头,绝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现在呢,不但现任官员不再来了,以后也不会有官员来,管这片地方的只会是杨锐任命的私官。这个时候不举报何时举报?他们恨不得把每一任官员都揪出来报复。
想明白这种细节的杨锐并不高兴,这种行为在他看来依旧是奴性不净的表现。国人有一种家禽的习性,那便是面对上级恭敬顺从,领导说东自己绝不敢说西,可转头面对同类,那却是疯狂撕逼。这就是好像鸡鸭一样,对主人低头谄媚,对同类厮打互咬。又或如后世网络,绝大部分诋毁党、诋毁政府的人现实中一旦面对官员、面对警察,都汗毛发耸,网上说的那些恶毒词语半个字都不敢吐,怕跨省、怕精神病院、怕人民民主专政……
而且很可耻的是,他就是这样的人。不说官员警察,记得大一在沪西校区,某日寝室楼热水炉坏了,学院的一个干事跑来调查,后到寝室发飙,说热水炉只能打开水,不能装热水洗澡,热水炉坏了就是有人装热水洗澡所致,且有人看见你们寝室的人装热水洗澡云云。
身高马大的他只是说自己没干,也不知道谁干的,反倒个子最小的宁波同学据理力争,说大家都装热水洗澡。为何专找我们?最后吵着吵着,那干事忽然大喝:“你是哪个系的?名字学号告诉我……”这一句如同惊天霹雳,当即让所有人耸了。
当然。那时候才大一,入校三个月不到。若是到了大三大四,谁会被吓住?可就这么一次,霹雳下的胆战心惊让他发现自己绝不是一个勇敢的人。面对那些可以左右自己命运前途、或以为他们可以左右自己命运前途的人,他骨子里还是怯弱无比,委曲求全……
“司令,到了。”杨锐回忆着往事,车到龙门客栈后,前排的叶云彪轻声提醒道。
“哦。到了啊,”杨锐此时才回过神,却见车外都是身着礼服排着方队被分封的贵族将校,他们比杨锐早到此地。除了他们,主持会议的理藩院尚书王季同笑着站在一边。
没有军乐队,杨锐一下车,打头的齐清源上将立即上前敬礼道,“下官清源见过司令!”
他敬礼,其身后的方阵也齐刷刷郑重敬礼。扫了这些喜气洋洋的人一眼,杨锐回礼道。“不必多礼。都进去吧!”
“是,司令。”一干将校声如金石,待王季同陪着杨锐进去后。这些人才依次入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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