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东各大榨油厂就设在港口工业园食品区,标准的钢架搭就的工厂内,麻袋包装的大豆堆的二十几米高。这些山一般的豆料将原本宽阔无比的工厂变成了麻袋丛林,而在油香扑鼻的榨油厂内,只有半数榨油机在运作。此时工人们没有以前的认真,他们全都对着一个方向张望:烘干机器那边,只在年节才来工厂的东家正和一干老爷簇拥着什么人。
“大人,现在大豆买不出去,小人这工厂只能半开工,勉强维持……”榨油厂老板王时中讨好的笑,向前来参观的杨锐介绍这当下的情况。
“大人,这主要是因为阿根廷的油料作物丰产所致。”安东商会会长张克诚的大儿子张兴业乘机说道。东家王时中虽然从祖爷爷辈开始就做粮食生意,可对世界粮油贸易知道的不多。
“哦,”杨锐抓了一把烘干机里被铁铲搅得像波浪一般翻滚的豆料,嗅了嗅又扔了回去。“阿根廷的农产品是不是比我们早上市?”
“正是如此!”张兴业欣喜看了杨锐一眼,又马上低下头去——并不是所有人都懂得从世界贸易角度看粮食生意,或者说,全世界一年四季都有农作物供应,上半年是南半球,下半年则是北半球。不过这在杨锐看来只是小儿科,因为水果贸易也是如此。“大人,按西洋历法,每年一二三月最先上市的就是澳洲农产品,紧接着是三四五月的阿根廷,再后面是七*月的我们和印度,最后是十、十一、十二月的美国和加拿大。今年咱们大豆虽然提前收货、提早出货,可经济危机一起,阿根廷又大幅增产。这就给堵上了。”
“哦。”杨锐越来越觉得阿根廷该死,他问道:“那今年我们大豆提前上市等于没作用?”
“回大人,提前上市当然有作用。”张兴业不知道今年大豆怪异的提前一个月上市的主谋就站在自己身前。他只是以实说实,“印度油料上来前。咱们的大豆出口还能卖到五十五、五十每吨,印度油料上来后,那价格就跌到五十以下,起先还能卖四十七八,现在四十都没人要了,那些囤货等涨价的外地客商后悔没早些放手。”
“嗯,很好…”杨锐想笑又忍住了。全世界的农产品贸易都是追价的,比如东北粮食就追着阿根廷粮食。这是初始价,之后的价格走向则全看需求和供给了,供给太过则降价,需求太过则涨价。不过总有些人喜欢反市场而行之,大家抛货的时候收货,结果今年就悲剧了。
“德国人也吃不动了?”杨锐离开了烘干机,走向了那一排整齐的榨油机。
“吃不动了。”这次回答是东家王时中,大豆具体卖给谁他是知道的,德国人才是大豆的大主顾,英国人虽然也买进。可他们自己家殖民地就有。“就不知道年后……”
看了满脸堆笑的工厂老板一眼,杨锐笑道:“别年后了,要像麻风一样。赶紧把手上的货抛出去,再往下可以要跌到三十了。”
有杨锐参观工厂是种荣耀,但王时中等人更想这位大人指点迷津,不想他一出口就将他希望的肥皂泡全捅破。“大人,这可要……,豆子可都是四十以上才收来的,不到四十五……”
王时中忧心这亏本,一边的张克诚则紧跟道:“大人,那柞蚕丝呢?这个也要赶紧抛?”
“若说大豆是麻风。那生丝就是炸药,不要说抛。日本和江浙那边已经在说服桑农砍树了。”杨锐道,“打仗一般。该撤的时候就要马上撤,越犹豫死的越多,一个不好还可能全军覆没。生丝马上就要全军覆没了,大豆则是惨败——最少最前面那个月还是走了不少货的。”
看着哭笑不得的商人们,杨锐尽心的劝告,这些人虽然势利,可整体看下来他还是满意的,最少他们极为节俭,对后代的培养也很尽心,完全不像后世开悍马的煤老板。
“大人……”随从中的秘书在杨锐耳边低语几句,原来是王季同、虞洽卿、贝寿同等人来了。
在杨度发回斯大林关于运河的回复后,杨锐大致判断出了俄国人的意思:那便是运河是可以修的,但你要付出足够的代价。首先,运河不能太小——既然是免费的,那你就要帮我们修的大些,通行五万吨商船是不够的,最少要通行十万吨。也就是说,运河深度最少要超过十二米,宽度最窄处要超过一百五十米,这可比之前宽一百米、深九米的要求增加了不少,造价也随之增加不少,不过好在初步勘测发现运河的实际里程为六百五十公里,还有很多地方不需要挖,造价虽上涨,但不会翻倍。
其次,运河就是中国的西伯利亚大铁路,既然我们让你的商船直接通过,那么西伯利亚大铁路的轨距也应该改一改,不这样在边界俄国货又要换车厢才能驶抵海参崴;最后,既然苏维埃表示了自己的善意,那么复兴军现役的各型战车、各型飞机、各式舰船,是不是可以把图纸和技术送于苏维埃,毕竟两国是朋友不会交战。
说实话,钢铁同志并没有过分要求,也未能从长远角度分析运河给中亚地缘政治带来的变化以及正确评估运河对西伯利亚大铁路带来的影响,当然这可能碍于当下的经济形势和运河本就彻底在苏联的掌控之中,一旦翻脸,运河还是他们说了算。
对这些条件:在技术和资金允许的条件下,杨锐同样希望欧亚运河造的越大越好;而轨距,按照‘三江之海’计划,以后哈尔滨将变成武汉那样的河海港——一边联系着鲸海,一边联系着渤海,俄轨改到哈尔滨就够了;最后那个战车、飞机、舰船的图纸和技术,这个真不是问题,苏联的五年计划是有三个的,第三个因德军入侵被打断。也就是说,最少十年内中俄不可能发生大规模战争,而十年后现在的武器早就落伍了。
杨锐是这样看问题的。但是运河初估四亿五千万的天价还是把稽疑院的代表吓到了。这可是岁入的三分之一强,特别是现在还处于经济危机中。同时运河在前面几十年必定是亏本买卖——虽然运河不要船闸,但每年四亿五千万的利息就高达两三千万,对进出口货物每吨抽取一华元的运河开凿税根本就还不上利息。
除了经济账,英国对运河也表示了自己‘遗憾’,认为这又是一次中国‘资助’布尔什维克的无私行为,泰晤士报表示欧亚运河毫无价值,因为中国的人口大部分集中在关内十九省,与其走西域铁路、再经运河入黑海、地中海。还不如直接从沪上装船。沪上到伦敦的运费仅仅是两英镑,也就是二十华元;而走欧亚运河,从沪上或海州运至里海港的运费就超过六十华元,这还没到伦敦,真要运到伦敦,按海运里程算,最少得六十五华元。
这是货运,客运业也不乐观。赶时间的旅客可以走西伯利亚大铁路,也就是七八天左右的时间,或者坐飞机。那样更快;而走欧亚运河,伦敦到里海东岸航程超过四千海哩,这最少需要十四天。而里海港到沪上坐火车最少需要六天,加起来一共需要二十天。
看过英国人报纸的杨锐起初以为英国人在造谣,因为中亚到沪上火车六天,为何从北欧到东北只需要七八天?他细看过地图才知道,西伯利亚大铁路是在高纬度地区,它到欧洲只要短短的七千多公里,而欧亚运河这条线维度更低,陆运加上海运,距离完全超过一万公里。单单从路程上说。西伯利亚大陆桥完胜中亚大陆桥。
英国人表示‘遗憾’,共和党人当朝的美国也认为中国不断‘无私’援助苏俄是在和魔鬼签契约。其结果要么变成魔鬼,要么自己也被魔鬼所吞噬。英美表态。世界第三大列强法国也认为要对欧亚运河保持‘谨慎’态度,称运河虽然不会损害法国的利益,但中国和一个视契约如废纸的国家签约,还把运河完全修建在这个国家的领土上,这几乎就是往强盗手里送钱,法国建议中华政府保持谨慎,同时劝告法国国民不要购买任何欧亚运河的股票和债券。
欧洲大战之后的格局是英美法中日共治世界,中日算一体的话,那么在全世界看来就是第四列强,现在前面三大列强都不看好欧亚运河,再有一干北欧国家,如芬兰波兰等也大声抗议,国内的舆论自然会受到影响。有些小报认为四亿五千万相当于前清的庚子赔款,不过这次不是赔给列国,而是赔给苏俄;另外一些‘负责任’的地方报纸则认为运河是需要的,可现在国家还很穷,又恰逢经济危机,应该缓上十年再修;
最后则是天字号控制的各大报,他们认为现在修确实困难,但十年后苏俄五年计划结束,人家未必会再答应,即便是答应,那条件也不是现在这个条件,到时候肯定会狮子大开口。现在修才最是时候,虽然运河主要聘请的是当地工人,但所需要的机械、卡车、钢铁、水泥都会拉动国内各项与之相关的产业,这是大中华西部大开战略的核心部分……
报纸完全是一副官媒的调调,可不同的是现在复兴会不是执政党,也无法像以前那样操控稽疑院通过法案,所以这只是舆论中最大的一股声音,反对者依旧能批驳‘官媒’的漏洞,抨击有些人就是不能领会前总理与民休息的精神,非要弄出一些大工程来劳民伤财……
此时的舆论除了经济危机是一个大热门话题外,欧亚运河是另一个热门话题,舆论纷纷乱乱中,王季同等人来到了通化。
“竟成可真是惬意啊!”依旧是理藩院尚书的王季同看着气定神闲的杨锐苦笑。徐华封下去后他一边抓科研,一边是理藩院尚书,忙得是不亦乐乎。
“我就是没事干,喜欢四处走走而已。”杨锐笑着和他还有虞洽卿贝寿同打招呼,而后请诸人入座,上茶之后便挥退旁人——他们此来是商议大事的。
“理藩院是没有问题的。那些会被淹掉地的蒙古人也不介意日后成为新城市的地主,靠收租过日子。”王季同一开口就是理藩院。“稽疑院这边就有些麻烦了,十九省的代表。只有陕甘四川山西四省的代表比较支持运河,其他十五省认为这对他们毫无收益。特别是沪上几个代表,他们说沪上绝不会为运河掏一分钱。”
“这个很正常。”杨锐不动声色的小喝了一口茶,“以现在的运输条件来说,运河能惠及的也就西域和北庭两地,陕甘那是穷省,同意不同意他们都出不了几个钱;四川则是被围惯了,只要是出海口,不管是东还是西。他都乐见其成,出钱也是百姓出钱,就像当初的川汉铁路一样;这山西,呵呵,老醋坛子还是滑啊,知道议案肯定通不过,所以才表个态卖个人情……”
第四次稽疑院选举后,各省代表什么德性杨锐一清二楚。北方最难搞的就是山西,抱团最紧、手段最滑、嘴皮子最甜;南方则好玩了,两湖不服江浙。两广加上福建因为有华侨撑腰,则*各种不服;再就是浙江内部分成几派,互不相鸟;而江苏和安徽却是死敌。据说某一次双方还上演全武行,结果自然是抱团的安徽完胜南北心异的江苏,好几个江苏代表被打破了头,之后的骂战更持续了一个多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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