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毅喜欢坐在李子树下底下发呆,发呆发饿了,就摘几个李子吃,他觉得这样很好。
最起码李子和李子树不会笑话他是傻子。
实际上,杨毅喜欢每一种不会说话的东西,比如这里的山、石头,树和草,因为它们都不会笑话他。
附近农户很少,最近的老孙家也在左边的山头后面,可无论远近,这山里的人闲了都喜欢到杨毅这里来,因为可以逗他,可以笑话他是傻子。
山里人没什么别的事可干。
杨毅知道自己傻,种了这么多年地还是种不好,他耙出来的垄沟都是歪歪扭扭的,不像别人家那么笔直。而且他也不会打猎,连只兔子都抓不着,更别说山里的鹿子和狍子了。
不是他心慈手软,是不会,学也学不会,傻子都是这样。
杨毅的傻还在于他不记得爹娘叫什么名字,甚至说不出爹娘的具体长相。杨毅只记得那边的山阳处有两个土包,那就是爹娘的坟,可他死活不记得有没有见过爹娘。
笑话,当然是见过的,谁会没见过自己的爹娘,没见过怎么会有杨毅。
他也忘记了是谁告诉他的那两个土包就是爹娘的坟,也许是他自己觉得应该有个坟才对,弄不好下面啥都没有。因为杨毅真的不记得爹娘是什么样子。
只有傻子才记不住这些。
杨毅也不能确定自己今年多少岁,他只知道从有意识在山壁的石头上画横竖道道来记日子开始,到现在已经十年了。十年前他是多少岁,杨毅不知道。
回忆起十年前的样子,别人再问起他的时候,杨毅就会说自己29岁,因为他觉得30岁太老了。
杨毅觉得自己有爹娘,还有一个原因是他认识字,虽然歪歪扭扭写得很不好看,但他都认识。这应该都是爹娘教的,否则自己怎么可能会识字呢?难道还能天生就会吗?
杨毅觉得自己应该是从十年前开始傻的,爹娘应该也就是那个时候死的,自己被吓傻了,要不然在那之前的事情怎么会记不起来。
一间草屋,一淌山泉,两垄坡地,杨毅在这里不知不觉十年。
十年前他第一次走出山里。
山外面人非常多,也很乱,听人说还在打仗,杨毅也看见到处都是拿刀拿枪的人,他很害怕,就赶紧又跑回了山里。一屋一泉两垄地,他还是觉得这里踏实。
后来他基本上每年出去两次,总要换些吃穿用的东西才好,但也都是当天去当天回,他不喜欢外面。
这两年听说已经不打仗了,山外面的人也越来越多,听他们说远处那座大城里的人更多,但杨毅还没有去过,他怕当天赶不回来。
山外面不打仗了,很多山里人都搬了出去,杨毅没想过搬,他觉得山里好,而且也不知道该往哪里搬。只有傻子才会认为山里比山外好,所以杨毅的确是个傻子。
坐在李子树下吃李子的傻子杨毅看见了对面山腰走下来的人,开始他以为是那边的老孙家的五根。五根最喜欢笑话杨毅,虽然他连字都不认识。
走得近了,杨毅才看清楚是个道士。
杨毅见过不少道士,山外面很多,山里也经常有道士走过。
道士也看见了杨毅。他本来是要沿着山路往下走的,看到杨毅后就站住了,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
然后道士就走了过来。
杨毅知道道士都很凶,惹不起,便赶紧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朝着道士作了个揖。
“见过道长。”
道士没有说话,一动不动站在李子树的那边盯着杨毅看,看得他心里发毛。
看了很久。
“你是谁?”
“我叫杨毅。”
“你是哪里人?”
“山里人,这里是我家。”
“你多大了?”
“二十有九。”
“此地只你一人?”
“只我一人。”
“你到底是谁?”
“我叫杨毅。”
道士捋了捋胡须,朝着杨毅的草屋走去。“可否讨一口水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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