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顾述白带兵去了岭南,朝野震惊。
包太傅吓得当场病倒,天云破把自己关在书房许久没出来,朝中有人惊恐有人怀疑,没有一刻平静。
顾怀疆的手抖了抖,差点摔碎了一个茶杯。
“父亲……”
顾酒歌等人都十分担心,顾怀疆却摆了摆手,“他这样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说着自顾自起身朝内室走去,蹒跚的背影暴露了心中所思。
而玉扶听到消息之后只是笑了笑,“随他去吧,不必管他。”
便是寻常夫妻也没有“随他去”的道理,天家夫妻更是如此,玉扶的淡定叫人吃惊。
她自己却丝毫不在意,闲暇之时还时常去御湖中观赏盛开的荷花,又命人采集荷叶上的露珠收进小瓮,以待来日泡茶用。
“瑶蓝,你还记不记得那年,父亲带着大哥哥还有二哥三哥他们去竹关打仗,我们在府里收集桂花的花瓣?”
她躺在摇摇晃晃的小舟上,瑶蓝手里捧着刚摘下来的荷花花苞,笑道:“自然记得。陛下当时说要酿桂花酒,等他们回来了喝。可是回来的时候……老宁帝驾崩了。发生那么多的事,大家哪还有饮酒作乐的心情?”
“喝酒是心情不常有,喝茶却是常有的。高兴了可以喝茶,不高兴也可以喝茶。”
玉扶眯着眼睛,小舟上房的蓬顶漏下些许阳光照在她脸上,她笑道:“所以这次我学乖了。”
瑶蓝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便道:“是啊,荷叶上的露水最是清甜不过,用来泡茶最好了。夏日喝着清甜润肺,冬日喝着也别有一股气韵。”
小舟在密密麻麻的荷叶和荷花中穿行,忽至一处开朗之地,瑶蓝眼尖得看到岸上站了一个人。
“咦。”
“怎么了?”
瑶蓝指着外头,“好像是天太师,想必是来找陛下的。不是说了陛下不愿意见他么?竟还找到这里来!”
玉扶淡淡道:“罢了,去把他接上来吧。他有话要说,不让他说清楚了憋出病来可怎么好。”
瑶蓝噗嗤一笑,心道天云破被玉扶晾了这么久,看起来的确清瘦了许多。
若玉扶再不见他,还真有可能憋出病来。
她命船夫把船停在岸边,自己下了船请天云破上去。
小舟狭长,地方不宽敞,人多难免拥挤,瑶蓝便没有再上去。
玉扶仍旧躺在原处,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形象,看起来闲适自得。
天云破反倒有些拘束地坐在角落,在这样美好的景致里提朝堂那些烦心事,他自己都觉得俗气。
正犹豫是否要开口的时候,玉扶忽然道:“你知道我躺在这里,会想到什么吗?”
天云破一愣,“什么?”
玉扶没有睁开眼睛,嘴角却翘了起来,“想到临安,想到西湖,想到二哥带我去乘画舫。想到邀月姑娘在我耳边弹奏一曲春江花月夜,想到五哥和六哥叽叽喳喳的说话声,被湖面的风吹得很远很远。”
天云破不知她为何说这些,顾酒歌,顾相和顾宜,那些人都在京城。
她躺在小舟上思念的人不是他们吧,而是另有其人。
果然,玉扶又道:“那是我第一次游赏西湖,谁知当夜就意外落水。后来大哥哥及时赶到把我从水里救出来,否则我可能已经死了。”
他于年少时的她有救命之恩,她于他亦是。
两人生死与共,曾同富贵也曾共患难,早就像骨肉至亲一样彼此分不开了。
天云破沉默起来,知道自己想说的话是多余的,上次玉扶有多不愿意听,这次她还是一样。
玉扶忽然睁开眼睛,“天云破,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她没有自称朕,对天云破也没有称太师,这个问题便不是以君臣的身份问的。
天云破微微颔首,“但说无妨。”
“你一次次怀疑顾述白拥兵自重,包括你今日来找我,尚未开口我便知道你在想什么了。你告诉我,这到底是出于公心还是私心?”
若是公心,为的是北璃,是大义。
若是私心,为的是玉扶,是嫉妒。
天云破像是受到极大的压力,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我说了,陛下就会信么?”
玉扶干脆地摇头,“当然不会,朕有自己的判断。”
不是所有人都像顾述白一样,能得到她无条件的信任。
天云破苦笑,“都有。”
这个答案玉扶不得不信。
她挑了挑眉,嘴角的梨涡浅浅的,映着身后的碧叶荷花格外明媚。
天云破道:“一开始,是公心。朝政不是博弈,要想立于不败之地就不能赌,不能把将士和百姓的命赌陛下对一个大将的信任。而后,是私心。”
他坦诚相待,毫无保留,“看到陛下对顾述白毫无怀疑,原本五分担忧,也成了十分的愤怒。”
这愤怒里有嫉妒,他自己看得很清楚。
“那现在呢?”
“现在……”
天云破笑道:“现在我自己也说不清楚了,公私分明这四个字说得容易,又有谁能保证做到呢?好似陛下,如果出征在外的那个大将换成旁人,比如是欧阳将军,陛下还会如此坚决反对收回兵符、召他回京么?”
玉扶一愣,她倒没想过这个问题。
“你在怀疑朕对欧阳将军的信任么?”
她反问天云破,后者摇摇头,“欧阳将军在北璃最混乱最艰难的时候,都没有半分异心,这点陛下很清楚。陛下对他的信任和顾述白不同,可分量不相上下。如果是欧阳将军,我和包太傅也不至于如此担忧。”
他们了解欧阳骐,却不了解顾述白。
玉扶相信欧阳骐,却算不上了解他。
如果这番在西昆的是欧阳骐,而包太傅他们同样提议收回兵符的话,玉扶或许不会有那么强烈的反对之意。
她眉梢一挑,不置可否,也不打算在欧阳骐这个问题上和他扯远。
“你说一开始是出于公心,朕不相信。”
天云破眉头一蹙,“陛下是在怀疑臣的忠心么?”
玉扶道:“朕不怀疑你的忠心,而是怀疑你对顾述白的情绪。去岁冬季大雪冰封的时候,你忽然提议让大军向就近的临安购买军粮。当时朕没有怀疑什么,可恰好那批军粮出了问题,导致大军差点断了粮草。偏偏起义军和昆君玥计划在断粮当夜,也就是除夕夜发动进攻。”
她深深地看了天云破一眼,“这件事,朕一直不相信只是个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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