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
落日余晖已经渐渐散去,天际先是一抹红霞渐起,没多久,便在晚风中,缓缓地拂散开来。
天地万物,一片静谧。
玉轻尘靠坐在软榻之上,手中拿了一看上去有许多年头的泛黄古朴医药书卷,正在细细地品读着,看到不解的地方,偶尔会轻蹙起眉头,然后提笔在一旁的宣纸上将自己不懂的地方做下记录。
不知是太累了还是其他,靠着软榻靠背,清冷如雪的眼眸翕动了几下之后,便缓缓阖上。
窗外最后一抹光芒渐行散去,天幕如染了墨色一般黝黑,斜月清冷,繁星满天,依旧未能将天幕点亮。
房间里面,亦是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忽然,外面飘来了一阵微风,将本来就是随手掩上的房门给吹来了,发出了一道极其轻微的声音,未曾将房间里面熟睡的人吵醒。
房门被打开,不算明亮的星光散落进去。
依稀可以看见,一道墨色的影子,借着黯淡的星光,步履轻盈地进了房间。
那人没有点灯,即使是在昏暗的房间中,也能准确无误地找到玉轻尘所在的位置,步子缓慢而又艰难地走到他的面前。
就那样安静地站在玉轻尘的面前,没有说话,没有打扰他,只是那样安安静静地站着。
缓缓伸出手,似乎是想要触碰他,却在即将碰到的时候,身子微微颤抖了一下,修长的玉指如闪电般缩了回来。
“轻……尘!”大概是昏迷沉睡了太多年,他的声音,粗砺而又低哑,甚至有几分濒临破碎的沙哑,就像泉水流过布满了砂砾的河岸一样,与他之前清越张扬却好听的声音相比,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玉轻尘双目未动,呼吸清浅而又均匀,没有任何要醒过来的痕迹。
站在原地盯着玉轻尘的脸看了许久,然后又垂下眼眸,眼中划过一抹说不出来的复杂。
忽然,脚步一个踉跄,一抹诡异的黑色血液从他的唇边溢出。
伸手将唇边的血迹抹去,景行止艰难地站起身子,垂下目光,不舍眷恋地看了玉轻尘一眼,动了动唇,划过了几个无声的字:轻尘,对不起,你……等我!
然后在一瞬间收回目光,毅然转身,踏着夜色,离开了房间。
这一觉,玉轻尘睡得不是很安稳,眉头紧紧蹙起,他想睁开眼睛,可是,就是没有办法睁开。
许久,才似挣扎地豁然一下睁开了眼眸,瞳仁之中,冷光一闪,额际却生生渗出了一层细密淡淡汗珠。
一双眼睛,怔楞地看着窗外的苍茫夜色,有些失神。刚才……他好像听到了行止的声音!
伸手揉了揉额头,眸色中闪过一抹疲惫之色。大概是他最近太累了,竟然产生了幻觉。若是行止醒了,肯定是第一时间告诉他,怎么会瞒着他!
只是,行止,都已经七年了,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景行止悄无声息地回到了放置寒冰床的房间,直接躺在了上面,面无表情地看着房梁,放在以前从来都是张扬恣意的脸上,一片黯然与晦暗不明。
其实,这七年他一直都是清醒的状态,至少,神志是清醒的!
他可以听见轻尘的每一句话,可以感觉得他的靠近,可是,就是没有办法做出任何回应。
就是感觉自己置身于一片白茫茫的无垠空间,不管他怎么跑,怎么喊,都逃不开那种令人窒息的空寂感,就想是在慢慢地感觉被水流淹没,一种极端的可怕与空虚,逼仄了他七年时间。
若不是轻尘基本上每天都会来陪他说说话,告诉他一些外面发生的新鲜事情,他觉得自己真的会被逼疯。
只是,尽管他可以听到轻尘的话,察觉到他所做的事情,但是,却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半分去回应对方,去告诉轻尘他其实一直都是醒着,也一直都在陪着他。
今天轻尘离开的时候,不知道是睁开眼睛醒过来的意识太过强烈还是如何,他感觉到自己麻木了七年的手指竟然动了一下。
然后,这种感觉渐渐流遍全身。
那一刻,他欣喜若狂。
只是,在他刚想冲出去抱着轻尘将着一切告诉他的时候,他的身体,再一次僵住了,陷入了之前的那种感觉,甚至更甚。
那一瞬间,他真的是慌了!
跌倒在寒玉床上许久,等到太阳快下山的时候,才渐渐恢复知觉。
只是,在这一段时间里面,却将他燃气的希望渐渐浇灭。
他清楚地知道,当年碧水一役中,他是真的已经死了,为什么现在又可以醒过来?!他不敢去想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心中却明白,一定是因为轻尘。
但也正是因为如此,他醒过来这个消息,才更加不敢轻易告诉轻尘,他不懂医术,现在也根本不知道他的身体是已经好了还是回光返照的前夕。
他怕给了轻尘希望之后,便是那种彻底的绝望!
这样的话,还不如自己从来都没有醒过来。
只是,他现在应该怎么办?!
景行止渐渐地阖上深沉的眼眸,脸上的表情无奈。
偷偷离开青冥居看大夫,青冥居周边除了水就是山,那自己肯定会失去知觉,不是掉进河里淹死就是被狼叼走。
若是让医者来这里,请谁来呢?!
忽然,景行止睁开眼睛,眸色神色一亮。
他可以写信给风清持让她过来啊!
似是想到什么,景行止再次犹豫了,风清持才前几天生了孩子,肯定要修养一段时间,他这样贸然去打扰似乎不太好。
对方陷入了天人交战。
翌日。
清晨。
阳光依旧明媚,微风和煦,吹拂在身上,带着柔柔的暖意。
但是玉轻尘却没有同往常一样去看望景行止,而是靠着窗户坐在软榻上发呆。
修长如玉的指间,捏着一颗火红色的珠子。
清冷如雪似乎浮了一层薄冰的眸子,则是愣愣地盯着手中的珠子,脸上的表情都有些说不出来的僵硬,甚至……有几分奇诡。
许久,玉轻尘才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雪色的衣摆处,绣着精致古朴的莲花,仔细去看,甚至都似乎可以看见衣襟下摆处的边角云纹之上,有流光浮动。
雪色的发再次被染成了墨色,极为难得地不是用一根发带束起披散在身后,而是高高束起,甚至都别了一支玉簪,将墨发固定。
抿了抿唇,才缓步走出了房间。
面容精致,白皙如玉,只是,眉眼之间,却莫名带了一分难言的凛冽。
洛宁看着这样的玉轻尘,微微愣了一下,“公子,你是去看殿下么?”
“嗯!”声音清冷地掷出一个字,随即又添了三个字,“去看他!”说话的时候,眼眸不动声色地眯了眯,有些微凉。
就连最后三个字,因为加重了音,听上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森冷寒意。
看着对方离去的背影,洛宁目光有些疑惑和怪异。这……真的是去看殿下么?无论是森冷的语气,还是凛冽的气息,倒……更像是去找人算账的!
不知道为什么,此刻躺在寒玉床上的景行止,心中忽然升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就是那种凉森森的,有些渗人,让他的背脊都微微发寒。
翻了个身,看着一眼自己身下的寒玉床,将一切原因都归咎到了这张床上。
肯定是因为这张床,所以他在背脊发寒。
偏头看了一眼房门,神色有些纳闷。
明明这个时候轻尘应该早来看他了,怎么会到现在都没来?!难道是离开了青冥居?可是,以往他若是离开,不会都会前来告诉自己么?
就在景行止纳闷不解的时候,外面传来了轻缓的脚步声,一步一步,不急不缓。
景行止赶紧闭上眼睛,手脚放好,一动都不敢动,神色却在一瞬间复杂了些许。
其实他……好像抱一抱轻尘,将他抱在怀里!
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一道颀长的身影,从外面走而进来。
将房门重新关上,并且落下了门闩。
迈开步子走到景行止躺着的寒玉床前,如冰似雪的目光在他的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在看见他的衣衫没有素日那么齐整,并且腰间玉佩上本该镶嵌东西的地方出现了落空,本就凉淡的神色,再次冷了几分。
寒意凛然。
景行止自然也是感觉到了,虽然闭着眼睛。身体没有任何动静,但是心中却是神思流转。轻尘好像很生气的样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难道是青冥居外面发生了什么棘手的事情?
他……有些担心!
削薄的唇角忽然勾勒出一道清冷而又诡异的弧度,玉轻尘在寒玉床边坐了下来。
看着景行止,声音依旧如往常一般,淡淡凉凉地开口,“行止,我要走了!”
听到这句话,景行止暗中撇撇嘴。看来是真的发生了一些事情需要轻尘亲自去处理。
“当年,亦澈说让我等你三年,若是三年你未曾醒来,便让我娶妻生子。”说到这里,玉轻尘的语气忽然变低了一分,有些深沉,不过精致无暇的面容上,表情却是没有任何变化,依旧凉且淡。
原来九皇叔曾经还找轻尘谈过这件事情啊!
诶?!等等……娶妻生子是什么意思?!
景行止忽然意识到了最后四个字,心中愣了愣,神思瞬间揪了起来。
“现在,我已经等了你七年了!”这句话,玉轻尘是用那种轻飘飘的语气半是感慨半是叹息地说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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