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刘澜在身旁石阶坐下时甄俨才发觉了他,正要施礼,后者摆摆手让他不必多礼:“现在没人,无须讲那些礼数了。”
有些礼节是必须要讲的,就算眼前是自己的姐夫,可永远别忘了他另外一个身份是他的主公,是辽东太守或者说是有名无实或无名无实的豫州牧。曾经甄俨在辽东和徐晃有过一番畅谈,他当时意味深长的说了这么一段话,我们这些人啊可以说都和主公摸爬滚打从死人堆里拼杀出来的兄弟,习惯叫他大哥者有之,叫司马者也有之,但唯独郡守、县君什么的没有人称呼,但现在你再看看,还有谁敢喊司马?不是说主公变了,身份不同了,而是大家都变了,必须要接受这些新称呼乃至于变化,不然还照以前老样子,主公这队伍也就没法带了,为啥啊,就辽东这帮小子,你以为是我徐晃镇住的?不是,是主公,就算他不在辽东,那帮人也得老老实实的,为啥?两个字威信!他们看见我就等于看见了主公,可如果我整天和张飞那样没大没小的,甚至和主公论兄弟哥们或者是小舅子,甚至仗着自己的军功要求这个要求那个,你说外人会怎么看?他们会觉得主公稀松平常,毫无威信,反过来就要来巴结我了,而这可就是大忌了,我们当兵的讲究的是什么,令不出其二,可就是有很多人,很多聪明人就想着令出其二、其三,最后的结局是什么,历史上可并不少,当然像张飞这样的憨人是个例外,但你如果看着他的没大没小也去学的话,那可真就离死不远了,你别看这小子傻憨,精明着呢,当初辽东讨董扶汉主公选择自立时大家改口叫主公,那小子一口一个不乐意。甚至还当面去和主公说过这事,主公甚至都答应他可以私底下叫司马,可自那之后你再看,当初最不乐意叫主公的却是那个叫唤的最欢实一个。你现在再让他叫主公司马试试,不大耳光抽你,而这就是这小子的精明之处,而这也是主公为何对他诸般容忍的原因所在,所以啊你与其来和我学一些没有用的东西到不如平日里多观察观察这位精明人。和精明人学精明之处,而不是和聪明人学聪明之处,记着,这世上越是聪明之人往往才会自作聪明,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正因为那次对话,甄俨不管何时何地都不会费礼,而这一次依然一样,施礼后才坐在他旁边,道:“主公这么晚怎么还没有休息?”
“我睡不着,出来走走。你呢?想什么这么出神?”
“也没想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了那位叫做诸葛亮的少年。”
“哦?”
刘澜还以为他会说些想家之类的话,也想好了做做他的思想工作,可没想到他却是想起了诸葛亮,看来他给甄俨留下的印象颇深啊,笑道:“想起他什么了?”
甄俨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犹豫片刻才一字一顿道:“俨儿心中有些为主公担忧……”
“为我担忧?”刘澜大感莫名,道:“我又有何忧呢?你说来听听。”
甄俨脸色满是凝重,深吸两口气道:“主公,甄家在冀州也算得上是名门世家。可为何却要经商?”
刘澜当然清楚他这样的高资世家就算经商(前文有讲过)也并不是就是市籍而不能为官了,这有东汉宽商政策的原因,但归根结底是因为东汉的建立是以刘汉皇族、中高级官僚、地方豪强得以平定王莽,换言之东汉王朝是在旧有的豪强地主的支持下建立起来的。东汉朝廷的中央权威从建立伊始就远不如西汉那般权威,而这间接造成了朝廷想颁布政策必须要符合和充分考虑地方豪强的利益,虽然东汉相当重视百姓利益,但在利益的博弈与制约下,百姓们失去了国家强有力的保障,而诸葛亮口中的豪强。他们的身份往往不仅是官僚,还有大地主、大商人,就如甄家这样的豪强地主一般几乎垄断着经济与政治,再加上还有若干依附着他们的百姓,而百姓依附豪强,当了佃农,居然要比自己有一亩三分地还有滋有味,试问沉重的徭役赋税下要去对付这些豪强,就如同对付整个天下的既得利益者,整个天下依附在豪强的百姓,所以一定要改变,轻徭减役甚至少赋税,可这样的结果未必能收到好结果,历史上诸葛亮就这么做了,甚至还对付了氏族,可最后蜀国后灭亡了。曹操也做了,相对温和,讲究唯才是举,在仕途上想不那么重用士人,收到了成效,可他儿子继位改变了这一政策又开始重用氏族,最后又落得个被氏族推翻,说道:“诸葛看到了时弊,可以说这时代的有识之士都看到了,可却不能像他那么那么激烈的去改变,可采用温婉的方法就能改变了?刘澜摇了摇头,他不想再沉默下去,因为如今已发生了‘当今地广而不得耕,民众而无所食的局面了!”
甄俨沉默了,在这件事情上刘澜知道自己和他们没有共同语言,说到不一起,甚至在他身边能说上话的都和他说不到一起,难道真的就只有一个诸葛亮么?刘澜也沉默了,不知过了多久,甄俨突然打破了这样的沉默:道“主公,我甄家承嗣祖上萌德尚有几亩薄田,到家父在世时,手头略有些积蓄,但也只在无极周边购置了几亩田产,但乡间熟田却更为廉价,但父亲却并未在乡里之间购买,主公你说这是为什么?”
既然乡间的田地更廉价,那为什么甄家不买?难道是因为路远?可即使路远,也可以雇佣佃农,毕竟像甄家这样的大户,即使是无极周边的田产也不会亲自去种,都是雇佣佃农。刘澜知道,答案肯定不是他现在所想所猜,其中必定另有原因,看向他,询问着答案。
“凡是能在乡里之间购置土地者,又岂是豪门小族所能够得!”
刘澜终于听明白甄俨要说什么了,正要张口,却听他又道:“正所谓富不过三代。甄家购置的地产,可以说是为了留给子孙,而这些卖土地者却也是因为子孙不孝,因为他们大多都是一些游懒之辈。他们继祖上之荫,到此时莫不是好逸恶劳,为生活计,只能变卖祖业。”
“你这样说,难免有失偏颇吧。照我看来,天灾人祸,沉重的徭役赋税才是罪魁祸首,当然,像你口中这等人也不是没有。”
“天灾人祸,因地少又背负沉重的徭役赋税者主公光分田地不无不可,可像这样好逸恶劳者,主公难道也要给他们分地吗?”
“这……”
刘澜被甄俨问得哑口无言,怔怔的看着他,不知该如何作答。他真后悔为何没有多学学党的政策,那还不把他辩的无话可说?
“主公,如果你真按诸葛亮之法,把地给了这样之人,那结果只能是你不管给多少,他们还会像从前一样败掉,若是给这样的人少分一些田地,也许他们在失而复得下能够安生度日也未可知,或者由官府下令不许他买卖分得的田产。可是,这根本就不是实质问题。主公您一直忙于行军打仗,对百姓疾苦并不知晓。”
“我不知晓?”
“对。”甄俨壮着胆子说:“耕者,春种秋收,可主公您知道会有多少人守着农地而活活饿死?”
“什么?”
刘澜惊呼一声。对于甄俨所说的话,他这样从后世而来的人却也觉得太过惊世骇俗了,他本以为这是甄俨在诓自己,但看到他认真的神色,想起自小学得的那首唐诗,这才有些相信残酷的现实。也许直到此刻刘澜才真正体会到了农民的悲哀,竟是情不自禁的念出了那首唐诗来:“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说着的同时,双眸毫无焦距地看向夜空。
甄俨也将投向他的视线收回,与他一样望向了夜空,夜空繁星闪烁,两人不仅眼中看到的景致一般,连此时的心境又何尝不是相同,半晌甄俨才深有同感地说道:“主公刚才那首诗当真形容地贴切,所以说真正的结症并非是百姓有没有土地,而是苛捐杂税与官府的盘剥。只要能解决,就是贫农也可衣食无忧。”
没想到这小子居然和我想到了一处了,刘澜笑了,
他记得后世是取消了农业税的,那么自己如何做才能像后世一般彻底取消农业税,而不是像甄俨所说地减少农业税收。
但对于此时代来说,农业税的比例可以说占到了全国的百分之九十以上,与后世连1%都不占的农业税比起来,此时的农业税是重要的税收组成部分,如此一来只能在节流的前提下进行开源,而开源自然是要鼓励工商业的崛起与发展。
想道这里,刘澜又问道:“俨儿,你有没有对工商业发展的想法?”他虽然知道后世工商业的税收比例极大,但却对此道并不精通,虽然想要做些改革,却也如无头的苍蝇,没有半点头绪。
“主公是要鼓励工商?”
甄俨两眼震惊的看着刘澜,毕竟在他所熟知的历史中,多是打压工商,鼓励农耕,没想到刘澜竟然要反其道而行之,一时让他好似看待国宝一般,再难从他身上移开双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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