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饭,江风在凳子上铺开带来的纸笔,由女人口述,开始写申诉材料。女人虽然文化不深,但说起话来思路清晰,从接到拆迁通知的第一天说起,如何和开发商谈判,如何受到威胁,如何遭到殴打,公公被逼自焚,丈夫含冤被抓,以及区法院如何威逼利诱,上访之路如何见艰辛等等,说的非常详细。江风认真地记录着,一会就记了七八页。
从上访户家出来,已经是晚上10点多了。江风没往家走,而是开车回到了单位,连夜把材料整理打印了。忙完一看表,凌晨4点,天已经麻麻亮了。在沙发上歪了一会,又开车去了那女人家。女人正提着篮子,准备去菜市场捡菜叶。看到江风,多少有点不好意思。江风让她在材料上签了名,按了指印。临出门的时候,女人忽然在背后叫住他说,兄弟,你为什么要帮我们?江风站着想了想,说,因为我还有良心。
早上8点,郑爽刚进办公室,江风就后脚进来,把厚厚的一叠材料放在了她面前。郑爽对江风的工作效率很欣赏,表扬了他,又认认真真看了材料,很满意,说,江科长,这个信访材料是我见到过的文采最好的一个了。看来这家背后也有高人指点呢。江风很想说,这是我写的,但又觉得有骄傲和卖弄的嫌疑,就不置可否地笑笑,等着郑爽做下一步工作指示。郑爽把材料又递到江风手里说,你去街上复印五份。
单位办公室就有复印机。郑爽之所以让江风拿去街上复印,肯定是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此事。现在的机关里,最不好做的,就是保密工作。好像人人都有千里眼顺风耳,除非你把事情闷在肚子里沤掉,否则只要你说出来,马上就能传的人人尽知。特别是班子会研究的一些人事问题,尽管郑爽在会上一再强调保密,但结果往往是还没等她开完会回到自己办公室,说请电话就打过来了,对方对班子会研究的事情一清二楚,就好像自己刚刚参加了似的。这让郑爽非常恼火,又无可奈何。
江风深知这个道理,知道郑爽办事谨慎,就没再多问,去街上复印了,拿回来交给她。复印的时候他多了个心眼,多复印了两份,自己保存了,又回到办公室,把自己电脑里的底稿也删除了。
做完了这些事情,江风在办公室坐了,看着手里的《云湖日报》发呆,眼睛虽然顶着报纸,但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脑海里想的都是那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和怀抱婴儿的女人,耳边回响的是那女人伤心的哭泣声。他想,自己能帮这可怜的一家人做些什么呢?她们失去了亲人,失去了房子,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土地,甚至失去了最宝贵的自由,还背上了暴力抗法的罪名,锒铛入狱。
命运为什么要对这些善良的人如此不公?江风觉得透不过气来,站起来,走到窗户那里,推开窗户往外看,想调整一下心情。但见天阴沉沉的,空气又闷又热,没有一丝的风。一团黑云,笼罩在城市的上空。是在酝酿着一场风暴吗?江风想。这样的鬼天气,还真不如痛痛快快来一场狂风暴雨。
申诉的材料已经写好了,郑爽接下来会怎么处理?江风不知道郑爽会采取什么手段,但他知道,他和郑爽面对的敌人,太强大了。他们心狠手辣,没有一点同情心;他们毫无廉耻,什么卑鄙的手段都能用出来;他们是披着羊皮的狼,吃人肉喝人血,连骨头都不吐。在这些恶势力前面,善良只会被他们当做软弱,谦让只会让他们更加得寸进尺。
江风回到办公桌后,坐下来,拨通了老同学唐钢的电话。就像很少给杨柳打电话一样,他也很少给唐钢打电话。其中更多的原因,还是因为自己心虚。所以唐钢接到江风的电话,觉得有点稀奇,也是那句话,江风,是找我吗?是不是打错了?
江风说没打错,找的就是你。唐钢,中午有空吗?我请你吃饭。唐钢说等下啊,我看看太阳在哪个方向。江风说你严肃点,我是认真的。唐钢说,我没当官,可不像你那样架子大,难请动,说吧,哪里。江风说,洛南路,乡村人家。唐钢说你搞什么搞,吃个饭跑那么远。江风说你说去不去吧。唐钢想了想,说,去。
中午12点半,唐钢赶到乡村人家,进了房间,却发现房间里除了江风,还有一个女人。那女人穿着朴素,脸色苍白,高高挽着头发,明显正处在哺乳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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