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草努力回想九年前王府覆灭的场景,嬷嬷把她和润龄从床上拉起来,匆匆换过丫鬟的衣裳,就被塞进马车,连阿玛和额娘最后一面都没能见上,根本别提交托什么物件了。
会不会,那只是一个幌子?
溪草欲要再问,门扇被轻轻敲响,梅凤官在外头提醒。
“陆小姐,没时间了,监狱那边已经事败,巡警很快就会开始四处围捕,现在必须去码头。”
徐六还想说些什么,溪草摇头阻止,她从手提包里取出两根金条塞进徐六手中。
“徐六叔,你有好手艺,加上这点本钱,你可以开家银饰店,从今往后,忘记王府,忘记过去,好好活着。”
徐六泣不成声。
“格格,你和我们一起走吧!梅先生给我们买了南洋的船票,还拜托在那里的朋友照应我们,听说南洋没有战乱,那里很多华人,今后就让老奴伺候你!”
溪草摇头,目中满是冰冷的了悟。
“我赫舍里?润龄,既然流着赫舍里家族的血,就不能让忠顺王府毁得不明不白,替父母报仇,是我的宿命,这宿命一日未了,我都不能离开。”
见徐六不肯走,她只得安慰。
“你放心,等一切尘埃落定,我就带润沁来南洋找你们。”
汽笛嗡鸣,惊飞一行海鸟,远渡南洋的牡蛎号扬帆起航,徐六一家站在甲板上拼命挥手,徐六甚至把两个儿子按住地上,要他们朝码头叩首。
溪草目送着渡轮,直至甲板上的人越来越小,变成密密麻麻的点,融进藏蓝的夜色中,那些关于家的记忆似乎也跟着化为泡沫,她的目光有些伤感。
梅凤官侧目看她,轻声道。
“放心,市政府的手伸不了那么远,离开雍州港,就彻底安全了,南洋是个很不错的地方,他们能过得很好。”
收起调笑,他的声音就如轻柔地海风,抚慰着溪草的心。
多年前那个骄傲但温柔的小哥哥似乎又回来了,溪草反而有些不知所措,她立马想起了一些被忽略掉的细节。
“梅老板,谢谢你,本来我们的交易只是救人,可我没想到,你还给他们安置好了退路,南洋那边的朋友也需要打点,如果钱不够的话……”
话未说完,梅凤官突然低头凑近,温凉的唇贴在她飞快蠕动的唇上,浮光掠影般轻轻一点。
两人同时愣了一下,梅凤官直起身子,歉然地笑笑。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突然想亲你一下。”
溪草浑身血液冲上脑门,面红耳赤,转身就走。
梅凤官连忙追上去。
“我送你。”
“用不着。”
被溪草冷脸拒绝,梅凤官仍就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像你这样年轻漂亮的女孩子,一个人走在夜晚的码头真的不安全,不信你看……”
溪草循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果然见不远处歇脚的苦力们不断朝二人投来赤裸的目光。
“他们是在看我吗?我看未必,恐怕你才不安全。”
梅凤官噎了噎,被她的牙尖嘴利逗笑了。
“你说的是,我还真挺怕的,那陆小姐能送我一程吗?”
不知道为什么,这种轻薄之举,如果是谢洛白所为,溪草大概又会恼怒至极,可是对着梅凤官,她却始终气不起来,仅存的那点羞恼,还被他四两拨千斤地化解了。
天有微雨,梅凤官便叫了一辆玻璃马车,这种马车在汽车没被发明之前,乃是英国贵族最爱的交通工具,黑漆鎏金的车身上,不仅有天使雕塑,还有精致的玻璃灯,驾车的也是金发碧眼的洋人,简直像西洋童话里的南瓜马车。
刚把溪草扶上马车,梅凤官转头却似看到了什么。
“等我一会。”
很快,梅凤官举着一串冰糖葫芦回来了。
“吃吗?”
望着他递来的糖葫芦,溪草怔了怔。
过了很久,她才哑声问。
“梅老板喜欢这种小孩子的零食?”
梅凤官嫣然一笑,语气很恬淡。
“是我的一个故人喜欢,她自己喜欢,便以为别人也喜欢,总是要买,久而久之,我也习惯了……每次见到,都不由买上一串。”
溪草眼眶发热,连忙低头就着梅凤官的手咬了一口,掩住涌上的薄泪。
霜糖裹着山楂,甜滋滋的,溪草却觉两颊发酸。
时光回溯,曲终人散的王府后花园,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坐在戏台边上,少年刚唱完一出《穆桂英挂帅》,蟒袍云肩未褪,将将洗掉油彩的脸清丽无双。
旁边粉妆玉琢的小丫头刚到他肩膀,举着一串红彤彤的糖葫芦,贴上来。
“凤哥,你教我唱一段《锁麟囊》,我就请你吃糖葫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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