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太爷在气头上,虽然提出废弃陆承宗华兴社掌舵之职,并隐隐暗示要把人赶出陆家。可如陆铮所言,华兴社群龙无首,定会大乱。尽管老四陆承宣现下勉强有了点样子,可让他撑起华兴社这艘大船,不说他本身没有这个能力,其他八姓也绝对不会服气。
而陆太爷固然深明大义,但任何人都有私心,溪草才不相信他会把自己辛苦拼搏来的江山拱手交于外人。
前朝皇帝尚有三立三废太子的过往,何况只是一个黑道帮派。与其届时陆承宗被重请出山,自己徒劳无功,不若先卸下他一条臂膀。
是以,溪草一开始的目标就是严曼青。
解决完这件事,溪草便催促熊平昌兑现当初的承诺。
听得儿子恳切表示,想把织纺厂送给陆家四房,以平复对陆承宣的愧疚,熊老夫人赞同的同时,又为难了。
“冤枉了承宣这么多年,别说一个纺织厂,便是其他东西,但凡我们能拿出来,我都没有意见。可织纺厂在前些时日已经和赵先生签了合作协议,现在出尔反尔,只怕不好。”
熊平昌不慌不忙道。
“赵先生和父亲不是老友吗?不若这样,我亲自去他府上赔罪。我看了合同,上面并没有写违约金,干脆用熊家老宅赔他,只要我们拿出诚意,我想赵先生不至于给我们为难。”
熊老夫人起初还十分赞成,可当儿子提到把“熊家老宅”送人,顿时惊颤出声。
“这个宅子是你父亲买地亲自监工建盖的,包含了你父亲一生的心血,是我们熊氏的根,怎么能拱手送人?”
熊平昌苦口婆心劝说。
“母亲,如果说熊家老宅是父亲的心血,那熊家织纺又是什么?”
见母亲语塞,熊平昌继续。
“父亲后面几十年,渐渐放手了帮派事务,把毕生心血投入到民族工业上,不也希望华夏织纺能发扬光大。诚然赵先生开办药厂也是立国兴邦的好事,可若被云卿小姐接手,重新改进熊家传统织法,让熊氏织纺更上一层楼,我想,这才是父亲的心愿。”
熊老夫人是最最传统守旧的华夏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和熊六爷相依为命这么多年,她自然知晓他的心愿。其实在一开始诸多竞争者中,她便中意继续经营织纺生意的傅家,只是后面发生棉被维权事件,赵寅成帮她解决了问题,熊老夫人才改变了初衷。
如今听儿子提起先夫,自是动摇。
“可把老宅赠给赵先生,以后咱们一家住哪里啊?”
“母亲糊涂了!”熊平昌笑叹。
“我的家业和生意都在南洋,以前是儿子不孝,现在父亲去了,怎么可能还把您一个人独自留在雍州。这一次,你便随我和阿琴一起回南洋吧。”
熊老夫人半生伴随丧子之痛,如今好不容易和儿子团聚,怎能再忍受骨肉分离之苦。况且她和熊六爷出生穷苦,雍州城也不是二人的祖地,再加上那些年改朝换代军阀战乱,除了熊六在华兴社的结拜兄弟,放眼华夏已经没有半个亲人,自是没有继续留存的必要。
若说有什么放不下的,恐怕就是每年清明时节,六爷坟前无人拜祭。
知母莫若子,熊平昌紧紧握着母亲的手。
“母亲放心,我会给熊家家仆留一笔钱,请他帮我们照顾好父亲;以后母亲若是想家了,我们就坐渡轮,坐飞机回来。”
得到母亲的首肯,熊平昌立马就提着礼物去拜访赵寅成。本以为会是一场难缠的持久战,不想赵寅成只让熊平昌给他两天时间考虑,在第三天清晨,就亲自把合同书送到了熊府。
这一切顺利地不像话,以至于熊平昌把织纺厂的屋契等物事送到陆公馆时,还满脸的不可置信。
反而溪草对赵寅成的爽快没有意外。
他凭借诚义之举从熊老夫人手中得到织纺厂,将来还要打着仁义的招牌接着做生意。如今熊平昌咋死遁逃的事已经传遍雍州,他若执意挟厂阻扰熊老夫人母子赔罪,必然会被外界诟病。
如此,不若潇洒放手,倒还能成就自己一个美名,这对急于改变自身声名的赵寅成来说迫在眉睫。
“既然平昌兄要带熊老夫人去南洋,以后清明扫墓,我会帮你去探望六叔。”
听到陆承宣竟主动提及,熊平昌感动地流下泪来。交给仆从不过是权益之举,其实他还是有些不放心。
“承宣,我做了这样混账的事,你还……”
他紧紧握住陆承宣的手。
“别的不说,以后你到南洋,我一定会尽地主之谊,好好招待你!”
比起那些华而不实的万死不辞、来生相报,熊平昌的感谢诚挚质朴,更容易打动人心。
陆承宣也反握住他的手,彼此静默间,一笑泯恩仇。
不得不说,熊平昌心思细腻,考虑周到。
当溪草、陆承宣和傅钧言去码头送熊家那天,发现同行的,还有金琴父母老蔡头一家。
注意到少女清湛的眼眸状似无意地落在岳父岳母身上,熊平昌打着哈哈。
“阿琴多年未承欢膝下,两位老人对她很是想念,如此我们商议,决定先让两位去南洋住一段时日,也享几年福。”
溪草没有揭破他的说辞,只与陆承宣和傅钧言一起等到轮船汽笛嘶鸣,逐渐走远才转身离开。
送溪草回去的路上,傅钧言趁陆承宣不备,压低声音对副驾上的溪草道。
“熊平昌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弄走他岳父母,不会是怕谢二故技重施,以后又拿二人要挟他吧?”
“二爷既能去南洋抓人,便是他们一家迁至那里,又能如何?熊平昌此举,的确自欺欺人。”
溪草弯了弯唇角,眸中湛湛幽光。
“不过也因为熊家的彻底离去,华兴社一鼎九足的局面也结束了。只不知下一步,会是哪一家先动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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