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寅成一死,军政府刚好给梅凤官找个台阶,顺水推舟将绑架沈洛琛的罪名安在了他身上,算是和淮城政府和解。
而华兴社对这个半路冒出来的当家人也多有不服,没有半个人出来闹事,华兴社的大权重新回到陆太爷手中。
陆家子孙接二连三地丧命,陆太爷的悲伤,渐渐趋于麻木,何况是几乎没有感情的陆铠。
他派人去军政府接回赵寅成的遗体准备下葬,下人回来,却说三少爷的遗体被楼公子带走了,楼公子会替他风光大葬,无需陆家操心。
陆太爷老了,重掌华兴社大权,显得力不从心,陆承宣又是个性子温顺的瞎子,不堪大用,华兴社这个烂摊子,弄得他焦头烂额,几乎无暇为赵寅成治丧,闻言也就罢了。
一周之后,赵寅成出殡,那日阴雨连绵,漫天纸钱落在地上,很快就和泥水污糟在一片,八人抬着楠木棺材走在前头,梅凤官一袭黑色长衫,走在棺材边上。两个丫鬟扶着几乎昏厥的冯玉莲,与他并行。
冯玉莲哭得死去活来,身子几乎站立不住,虽然有人打伞,可斜飞的雨水,还是溅湿了她的头发和肩膀。
她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和陆承宗有了私情,害了丈夫儿子性命,如今儿子失而复得,还来不及求得他原谅,便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伯母,您身子不好,还是先回去吧。剩下的路,我会陪阿成走完。”
梅凤官叹了口气,示意丫鬟把冯玉莲扶进小汽车。
赵寅成葬在陆家祖坟,紧挨着他的父亲陆承宪,棺材放进坟坑,梅凤官蹲下,亲手捧起黄土洒在棺材上。
“阿成,我欠你一条命,这辈子都还不清。”
雨水顺着他绝艳的眉眼蜿蜒,染上一层浓重的悲色,握着黄土指节苍白,更添清冷。
一柄黑伞遮在他的头顶,梅凤官回头,溪草正垂眸静静地看着他。
溪草一身云白色的旗袍,拢着珍珠麻披肩,死者为大,换上素服,算是她对赵寅成唯一能表示的尊重。
“你相信我,赵寅成的死,不是谢洛白下的手。”
梅凤官面无表情地回望着她,毫不掩饰失望。
“没错,毕竟他本来是想杀我。”
他站直身子,瞬间高出溪草一大截,她不得不抬着伞后退一步。于是梅凤官整个人浸泡在雨幕之中,溪草将伞递给他,他却没有伸手去接。
“如果今天躺在这里的人是我,你是不是也这样为谢洛白狡辩?”
溪草皱眉,腹部的伤隐隐作痛。
“我没有狡辩,是你对谢洛白的偏见,影响了你对事情的判断。”
偏见?军政府监狱里,谢洛白对他发出的死亡威胁难道是假的吗?
梅凤官觉得已经没必要和溪草再争辩什么,他失望至极,她在那个男人一次次的强逼之中,已经被洗了脑,她的心,在一点点地离他远去。
而赵寅成,是他的恩人,他的挚友,他为他丧命,那种震撼和歉疚感,已经绑架了他的人生。
为了赵寅成,梅凤官也绝不会放过谢洛白,即便是溪草拦在他面前。
梅凤官牵了牵嘴角,勾出一个冷笑。
“少夫人,好自为之。”
说毕,他再不看溪草一眼,与她擦肩而过。
溪草转身跟上他,墓园外,停着一辆斯蒂庞克,驾驶座上,下来一位穿英伦衬衫,骑士马甲、马靴的女郎,波浪卷发高高束在脑后,明丽又英挺。
女郎一面撑开伞罩住梅凤官,一面踮脚拿毛巾替他擦湿漉漉的头发。
“元煊,你长得这么单薄,再这样作践自己可不行,你看我这么健壮,都不敢去雨里挨淋!”
她毫不顾忌地和梅凤官开着玩笑,露出爽朗的笑容,梅凤官却没有搭理她的意思,面无表情接过毛巾,钻进车里。
女郎吐吐舌头。
“哟,好傲气,你这人就跟个波斯猫似的,恃美而骄!”
她侧过脸,这才注意到不远处的溪草,对她大大方方点了个头,坐进驾驶室,发动了车子。
溪草站住脚,这一幕不仅刺眼,而且刺心,牵引着腹部的伤,她捂住腰。
一双手从背后握住她的双肩,谢洛白垂头,在她耳边轻声道。
“那是陆军总长的千金展若男,听说姓梅的出事了,非要跟她父亲到雍州来,姓梅的初次在淮城政界亮相,就把她迷住了。如果有展锦荣的女儿做儿媳,楼奉彰应该十分满意。”
溪草身子微颤,小四和素菊快步赶过来,面色都有一丝紧张。
今天的出行,是众人瞒着谢洛白促成的,溪草的伤刚刚康复,他们也怕她撕裂伤口,谁知天公不作美,半路上下起雨来,又劝不了她回去。
谢洛白抱起溪草,将她塞进车里,撩起衣裳,幸而包裹伤口的纱布,只是湿了表面,他的表情稍微缓和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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