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景行的眼睛是血红的,一路屠杀过来,身上的黑色华服却没沾染任何血迹,仿佛那些血都流进了那双眼睛里,红得好像奄奄一息的暮色。
他提着剑,剑锋饮了血,愈加雪亮,笔直地指着祁觅云的胸口,他握着剑的手一丝一毫都没有动弹,像他那双虽红但却仍旧波澜无惊的眼睛一般,他的声音自然也是这样冷漠的,“庸碌无能,你们如蝼蚁这般,生有何欢,死有何惧,不如让我送你们去解脱。”
“东山!”辛思笛被祁觅云拦住,在他背后悲哀地喊道,“你忘了我们也罢,难道连南烟也能忘记吗?她随你奔波逃亡,却落得死无全尸,你如何对得起她?”
辛思笛虽从未演过戏,但人长得好看,哭起来也是梨花带雨,气氛就有了,再加上事前顾景行不止一次地单独训练她,因此这段充满张力的戏也算是勉强胜任。
顾景行心里是满意的,只是另外一个重要的角色,却迟迟未接下台词。
剑的锋芒在日光下熠熠发光,让祁觅云觉得好似被某些强烈的东西笼罩着、注视着,动弹不得,浑身发冷。顾景行眼里的冷漠那么真实,杀意也那么刺骨。
辛思笛说完自己的台词,等着等着,却发现有些不对劲了,见祁觅云拦在自己身前的手臂极其僵硬,便偷偷地斜觑祁觅云,吓了一跳,他的脸色白得简直不正常。
三人如木头一样在故意弄得狼藉的院子内站立了片刻,直到祁觅云额头上的一滴汗滚落了下来,落地仿佛有声,惊醒了众人。
顾景行收回指着他的剑,难受地眨着眼睛,暂时结束了拍摄,一边拿湿毛巾捂住眼一边说道:“你演的是一位虽然柔弱但在生死关头为了心爱之人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韧性的男人,而不是一位惊吓得走不了路的懦夫。”
他的声音没有指责,一如既往地像对待每个演得不如他意的人一样,但霓裳歌舞班的众多乐师都不约而同地噤声,他们总觉得顾景行其实是生气了。
“那应该是,飞蛾扑火一样的无畏,很短暂,但不可否认的是很壮烈,一生也许只有这么一次,在特殊的环境特殊的条件特殊的情感共同影响下做出的这个选择,可能下一次再同样的光景,你也不会这样做了。所以你要记得,把它演出一种光彩来,这是那个清高又怯弱自私的戏子,一辈子唯一一次向命运与性格作出的反抗。”顾景行说着,将湿毛巾放下,拿出镜子照了照,发现眼睛里的红色褪了很多,又让人去拿了些生葱,掰断了凑到眼底,顿时生理盐水滚滚而下,眼眶又红了一圈。
顾景行一边擦眼泪,一边感叹,修真界就是这点不好,不能用法力改变相貌也就算了,连美瞳都没有。
擦干了眼泪,又缓了一会儿,顾景行才说道:“继续来一遍。”
自始至终一言不发的祁觅云,默默退到一个方位。
顾景行握着剑重新从门外走进。
歌舞班的人虽听说东山已经入魔,但毕竟也与他朝夕相处了良久,一时不相信,在东山走进来时,一名热情的乐师走上前,可不待他说话,东山手里的剑就将他劈成了两半。当然,这一幕并没有拍摄出来,需要在后期刻录一个幻境小阵法,将这血腥的一幕植入到影石里面,也算是特效了。特效的真实与否,就看阵法师的水平。
那人死后,不以为然的歌舞班众人终于惊觉东山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养尊处优但心地善良的小少爷了,一个个呆愣了片刻后发出惨烈的惊叫声,四散逃走,将桌椅门窗和自己都撞得狼狈不堪。
辛思笛饰演的笛师与东山交集本来就多,为人又温婉善良,一时没有逃开。东山的剑也因此指向了她。
其实四散奔逃的人在已经入魔的的东山眼里,和辛思笛并无任何差别,他将剑指向她,也并无任何针对之意,大概就是顺手吧。就像一个人踩死了一群蚂蚁里的一只,不是因为这只蚂蚁特别好看或者特别讨人厌,只是因为顺脚罢了。
祁觅云看到了处于危险之中的辛思笛,眼皮一跳。其实此时他与辛思笛在漫长的相互试探与猜忌中,双方都伤痕累累,他们难得的一点为别人的爱都在这其中被消耗得如同灰末,虽有余温,但却再无法燃烧了。
而死亡的狂风呼啸,让这点灰末以轻飘飘的重量绽放出了一场绚烂的奇迹,漫天火光。
祁觅云在刹那间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一样,没有选择逃跑,而是一边大吼着让辛思笛快跑,一边冲到了她面前,以自身拦住了那把剑。
而辛思笛对这一幕居然没有任何惊讶,只是抓住他的手臂,劝他离开或者生死与共。就好像她其实与祁觅云是感情深厚的情人,无论为对方做出什么,都理所应当,好像那些隐秘却刺人的怀疑不曾存在他们之间。
辛思笛的表现很有灵气,但祁觅云冲过来的决绝却让顾景行大失所望,那决绝太刻意了,而戏中人是下意识的,是他本身感觉不到的。
“这段戏有点难度,你们再酝酿酝酿吧,明天重新来一遍。”顾景行收了剑,洗了眼睛,对其他人吩咐了一些事情后就回房休息。
祁觅云低垂着眼帘在原地站了片刻,也回了那间窄小又阴暗的屋子。
辛思笛望着他的背影,欲言又止。
“哎呀,就差一点了,得赶紧拍完啊。”裴竹翻着后面薄薄的一点剧本,不无抱怨地说。
夜深,吃完饭的乐师门都酒足饭饱地散了,热闹一天的院子逐渐安静下来。辛思笛打开房门,轻手轻脚地走到厨房,在里面忙活了一阵,端出了一碟炒青菜和一碟酱牛肉,外加一碗重新热一遍的白米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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