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四章】
郑奕的优势在权谋与权术,而迟衡则在他出其不意的战略与用人。如果是同在一个朝廷,迟衡毫无回击之力。如果是同在一个战场,郑奕将没有任何优势,毕竟太多时候是主将的决策决定属下们的成败,何况他是个心思太过缜密的人。
陶霄想,郑奕是一个独断而兼疑心重的人。
他若全力支持自己,那一切就好说;他若有一丝动摇则全盘计划将毁之一旦。
陶霄撑得异常的吃力,唯有看到厉煜祺的密函时他才轻松了。厉煜祺远比他想的豁达得多,对京城发生的事并不在意,他再三保证只需要两个月的时间开州和半个淇州一定会回来。在函的最末,厉煜祺才隐隐透出担心,他详述了开州与砚州的战略,明晰地阐述了拿下开州的重要性,并说砚州肯定能撑得住。
砚州能撑得住,但朝廷呢?
陶霄忍不住揣测,当初迟衡到底是以如何的勇气在即将拿下京城时急流勇退,又以如何的自信让岑破荆一人扛住京城的攻击,以及,他竟然能让容越从淇州攻开州以期突破,那可是数十万大军啊。
陶霄的担心并非没有理由。
因为郑奕发了话,所以平息了争论。表面上,莫问参等主助战砚州的文臣武将都消停了些,喧嚣之后往往是更可怕的沉寂。陶霄发现所有针对自己的那些动作都悄然消失了一样,而朝堂上那些一贯政见不合的同僚们也都奇迹般地同时缄口了。这样更可怕,暗流之下是什么谁也不知道。
陶霄密令暗使们刺探消息。
那些文臣武将们大多是得到皇帝的召见后沉默的。
而同僚们私底下密会变得频繁起来。
反观陶霄,不结党营私,但平素往来的人也是有些的,而这些时候,却一个都不见上门了。有一天,在陶府的门口遇上了莫问参,莫问参也不刺了,反而态度温和,这令陶霄大感意外。同时,莫问参觐见皇帝的次数比以前多了。这是一种不祥的迹象,陶霄试探郑奕的意思,郑奕微笑说开州如今太平,说明厉煜祺的决策是完全正确的。
郑奕越这么说,陶霄越不安心。
十二月初,厉煜祺的捷报又传过来,攻下了淇州东部的一个城池,郑奕大喜,在朝廷上狠狠赞了一番;于此同时一个不好的消息传来,颜翦主攻砚州和淇州的边界,试图连通两地的乾元军。
次日,阳光明艳。
上朝前陶霄整了整头冠,瞥见了一旁莫问参高扬的头,今天的莫问参异常的愉悦,陶霄不由得惊讶,涌上一种不祥的预感。果然,龙椅之上,郑奕将当下的战事简要的说了,最末轻描淡写一句:“朕对砚州忽视已久,若再让颜翦和岑破荆连在一起,京城就危了。”
连在一起?怎么可能?
难道当砚州的将士都是死的吗?陶霄胸口一闷,据理力争了几句。
谁知郑奕坚定地说:“朕心意已决!”
陶霄环视周围的同僚们,竟然一个一个都沉默了,没有一个站出来说话。陶霄顿时心凉了,他知道,自己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在郑奕犹豫的时候他会听一千句一万句理由,但他一定决定就不会再容下别的。纵然如此,陶霄又岂能轻易放弃,他昂然抬头:“圣上,今年五月,因没有听从良谏,致使迟衡从安州到信北州再到淇州,长驱直入,兵临城下,这个教训还不够吗?如今,淇州收复在望,不一鼓作气,反而抽兵援砚州,坏的是整个的战线啊,请圣上三思!”
郑奕不悦:“陶爱卿,你怪责当时朕犹豫不决?”
“术业有专攻,圣上庙堂之上,慧眼如炬。但若论前线征战,还请听从微臣等人的建议。胜败在此一举,既然我们已经孤注一掷,就不该左右摇摆,再三改变战策。”陶霄直视皇帝,看着那张脸变得阴沉到可怕,却无法不说。
郑奕忽而一笑:“那么,征战的建议是否该参照大将军的呢?”
莫问参慨然开口:“末将请战砚州!”
周围一片沉寂,竟然没有一个同僚说一个异见,而莫问参是如此踌躇满志,仿佛发兵的虎牌已经一一摆到他的跟前一样。陶霄的心情瞬间跌落谷底,而一封封厉煜祺的信函在眼前划过,那是一句又一句的一定不能抽兵砚州,仿佛如血一样。陶霄蓦然激愤了,仰头厉声质问说:“莫将军又能保证一定旗开得胜吗?一个战役的胜利能挽救整个战策的失策吗?为什么我们就不能坚定地赌一把,明明淇州收复在即啊!厉煜祺几十万大军压在淇州开州,浴血奋战,如今开一个口子在砚州,就是给迟衡引兵来犯的吗?圣上!前车之鉴,我们一定要为了一个京城,而丢掉大半个元奚吗!”
砰!郑奕一掌拍在龙椅上,豁然起身:“陶霄!”
呼啦一声,几个御前带刀侍卫瞬间就围了上来,个个手执明戈,目光冰冷,陶霄浑身力气一下子被抽干了:“圣上!我只知道,一不做,二不休,一旦做下了战策,只要是对的就一以贯之,当初,如果厉煜祺不去攻打开州,而换成莫问参去攻打砚州,同样也能收复大块疆土——我反对的不是谁去征战,我怕的是朝令夕改,负隅顽抗。莫问参,京城真的这么重要吗?”
莫问参沉默了。
陶霄喉咙发疼,他的声音却陡然高了:“你我都知道京城之所以重要,只因为皇帝觉得他重要而已。我们之前固守着京城,让所有的兵力压在京城及周边州池的护卫之上,反而让迟衡有了可趁之机。如今,你再告诉我京城如何如何,我们之间,固执的是谁?千百万兵士,护卫的本该是整个元奚国而不是孤零零的京城!因小失大,愚蠢至极!”
莫问参脸色一青:“陶霄,住口!”
陶霄厉声质问:“迟衡没有京城,一样从炻州打到了这里。元奚旧朝有京城,还不是当今皇帝夺了?京城算什么,如果论兵家的重要性来说还不如一个关隘。我们一直守京城守京城,最终就是把它守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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