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夏元熙的认知中,现在的世界就像是各种夸张色彩混合流淌的污水之河,一切都难以理喻又毫无意义,甚至连记忆都跟着模糊了。
所以即使王诩站到了她面前,她也只能认作几个抽象画般的人脸对着她呼喊着什么奇怪的词句,于是困惑地低下头,把玩着手上那根弯曲的奇形棍子。
为什么目光停留在这东西上面,就会成倍地感觉到痛苦呢?
但却又不想扔掉它,就像是渴望它带来的伤痛一样。
渴望?
是的。
她双臂收拢,试着拥抱冰冷的剑锋,因此感受到了残缺的剑刃割破手臂和胸前的刺痛感,并伴有一点余烬般的灼热。
不知不觉,想起了一位总是冷脸示人的俊美道人,他站在抽象画一样的世界里面,显得格外清晰。
师兄……
轻轻念叨着这个熟悉的词句,那些嘈杂不堪的魔念如潮水退去。
视野里的景象终于再度清晰,她血染前襟,王诩在很近的地方焦急地摇晃她。
割破她的是已经残缺的天魔镇狱,正被她紧紧抱在怀里,王诩像是想要抽走它,但又怕她做了什么过激反应。
“玄幽师兄,我没事。”
王诩怔住了,印象中永远都是嘚瑟万分的小玄玑,现在连笑容都像是在哭泣一样。
“你先放下这个……”他手足无措地道,“周围都是正道门派的前辈们,已经结束了,你收了功法吧。魔功用多了会逐渐将你侵蚀,你现在毕竟还没完全转化为魔头,回去让太虚前辈看看,总有办法的。”
“嗯。”她轻巧地应了。
“呃……”没想到自己试探的提议竟然如此容易就被采纳,王诩也有些讶异。刚刚的夏元熙简直像是传说中的灭世魔王一般,他很担心她会发狂胡乱攻击。这样的话,就算是昆仑,也不得不大义灭亲。
“……真的?”他难以置信地小声问道。
“是的,我刚刚才想明白。如果这种悲伤是师兄留下的纪念品,我又如何能把它分享给别人?”夏元熙歪着头,将脸颊贴着剑身,闭上眼睛,“他们理解不了,也无法理解,怎能分担我的痛苦?我一开始就错了,这个只能留给我,在剩下的时间里,慢慢品尝。”
王诩不由自主后退一步,刚刚一瞬间,他几乎看到了他所见过最深沉的黑暗,寄住在那双血红的双瞳中。
但周围扑通扑通的声音唤回了他的神智。只见刚才都像着魔一般,被控制住心神,涕泪横流的修士们一个个纷纷虚脱软倒,即使昆仑拥有永恒的冬季,即使修士并不畏惧酷暑严寒,但他们仍然汗出如浆,沉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夏元熙看也不看他们,径直转过身,缓缓走向后山的琼花林中。
“慢着!”慧琞师太刚缓过劲来,大声喝道,“此人是否魔王还未必可知,你们昆仑难道不细细查验一番,就放她进去?”
此言一出,夏元熙停住了脚步,让不少人神经都为之紧绷。
但是那个让大家及无比警惕的疑似魔王却只是淡淡道:“多谢各位前来援救本派,只是我现在情况特殊,恕不接待,有什么事请找玄幽师兄,不用太再在意我。”
“你说什么?你现在还敢自称昆仑弟子?”
“我虽然现在这样子,但总归有一半是人,和你们一样会感觉到痛苦悲伤。只是你们首先就先入为主,认定我将带来灾厄,才会被魔气趁虚而入。如果一开始就相信我,像剑宫主、玄幽师兄他们,则不会受到影响。”她轻轻一笑,声音像是要消散在风中,“如果我是魔王,又怎会被低阶的魔头侵蚀,生不如死?所以并没有什么可怕的,安心吧。”
所有人就这样愣愣地看着她一步一步远去。
在剥夺掉悲魔这个可怕的名头后,不少人才发现,其实她身材很纤细,衬着宽大的道袍,显得肩有些瘦弱,这样一想之下,确实那种压迫感烟消云散,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反倒激起类似恻隐和怜悯的心情。
回忆起刚刚她的容貌,众人才惊觉于之前无数个照面展现出来的美丽,只是那时候被魔念控制住,没有仔细看着,也真是生平一件恨事。
刚刚怎么就会被这样一个美人吓住呢?
怀着复杂的心情,他们目光追索着远处的身影而去。
她蹒跚行于大雪满山的石径上,总是被埋藏在里面的小石子绊得有些踉跄,虽然没有哭,但看着这个背影,总觉得比痛哭失声更为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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