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生和死的区别不过是一抔黄土。可是细究起来,却很少有人能做到赤条条无牵挂而去。很难说一棺相隔的两拨人中,谁是更痛苦的那一个。走的人多数心有不甘,满怀牵挂,经历了各种苦痛和煎熬,而留下的人要面对的,却是无穷无尽的,可能一首歌一道菜甚至一个身影就会引来的刮骨疗毒般的痛苦。
徐青枫给梁建军处理后事的时候,曾在失事的航空公司处见过一个瘦削的男人。对方自称是律师,举止优雅,言谈适度。徐青枫难得对陌生人印象这么好,便听了对方和同性情侣的爱情故事。
故事的开端不无浪漫,两个寂寞孤单的人在酒吧相识,一见钟情。短短一个月之内恋爱,交往,同居。后来火速买了房子,出了柜。这人是做律师的,他的爱人是做设计的,双方都有自己的工作和生活,却难得的都能处置妥当,一个人若是出行,另一人无论多忙都会挤出时间接送,从无例外。
这次的航班,律师也早早来到了机场。他还从自家楼下采了一捧小野花,用设计师最喜欢的玄关设计图稿包了起来,想告诉对方自己同意了他重新装修的方案。
只可惜他没料到,这句话他终究说晚了。他什么都没有等到,鲜花落了满地,他再醒来已经是在医院里。
徐青枫和他聊到一半察觉不对,对方的笑容真挚,说起过往满是甜蜜表情。他最后不忍,打断道: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我?”律师笑了笑,轻轻的捏了下自己精致的袖扣,道:“我要腾几天时间,把他的后事打点好,起码不能让他在那边受了委屈。”
徐青枫点头,随后问:“然后呢?”
“然后?”律师笑笑,“去陪他。总不会让他等太久。”
那天午后,阳光很暖,徐青枫的后背窜起阵阵凉意。
航空公司的负责人过来时,会议室里的遇难者家属表情多是淡漠的,双方就着责任认定赔偿条款一条条的揪过去,脸上浮现的多是市侩和计较,然而眼底却又是抹不去的悲伤。
不久后徐青枫辗转得知,律师终究也是去了,听说去的时候还算体面。这事情曾引起不小的轰动,不少人口诛笔伐,认为他父母养了个白眼狼,律师也太罔顾自己的社会责任。徐青枫当时沉沉地吐出了一口气,什么都说不出。
他当时也曾假设过,倘若出事的是梁晋,他会如何自处。
他想,他会如同处理梁建军的事情一样,把梁晋所有的事情都照顾周道,只不过会更用心一些。他会把梁晋从小到大的所有东西都分门别类的整理好,每一个都签上自己的名字。他会亲自参与葬礼的里里外外全部事宜,每一样都要亲力亲为。他会去选块好墓地,最好背山面水,风水极佳。
再然后呢?
再然后,可能会每年都过去看一眼,给他种点花,带点爱吃的甜食。
当然,也可能是每隔几天。
徐青枫当时正在看一份文件,他想了许多,笔端却无意识的戳出了很多小点。他忽然想起他和梁晋小时候一起做作业的时候,俩人在长桌上并排而坐,他练字,梁晋就拿着捧着脸发呆,圆珠笔一下一下的落在作业本上,于是会落下密密麻麻的许多小点。
他当时不耐烦,说梁晋:“你要是不想写就去客厅玩呗!”
梁晋慢半拍的回头,却是愣了一下道:“可是我舍不得你呀!”
……
徐青枫最后叹了口气,心想:梁晋是怕寂寞的,其实自己的工作也没有多忙,每天在那守着也是可以的。
——
秦时所给的评价并没有冤枉他,他一直是自私的,也从不认为这样的自私有什么不对。所以他理所当然的认为将来自己一定是后走的那一个,从未想过事情是完全反过来。及至后来事情发生,他也同样单方面的思虑一番,决定提前和梁晋分手。
做出这个决定是个很简单的事情,当时他主动联系秦时,后者一脸震惊,像是吞下了一个f一样,双眼圆睁,嘴巴也没半天没有合上。
“你以为你是在演电视吗?”秦时当时暴走,难以置信的咆哮道:“不就是得个病!谁没有个病没有个灾的?你这又不是癌症又不是明天就挂了你矫情个什么劲?诊断书呢?手术安排呢?还是你实际上已经移情别恋想要踹开梁晋但是又怕我过来找你麻烦所以找了个借口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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