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交一个人”的时候,牛犇神色平静,眼睛稍稍眯到一起;此刻屋子里的人忽然有种感觉,就好像刚刚混熟的朋友变得陌生,需要重新结识。
“我会好好待他,保护他,重用他”
少君夫人道出想说的话,听过后,牛犇的目光更加沉静,大家随即觉得那种“陌生”感稍退,但却固执地不肯消散,这个时候,小托马斯进来汇报说福生已醒,屋内气息随之一松,那股陡然滋生的不安也慢慢消失。
“吉人自有天相,恭喜师座。”
出自女人的敏锐直觉,少君夫人意识到牛犇的情绪波动,极为谨慎的语调开口道:“兄弟情深,如果师座信不过我,或者觉得有什么不便,还可以换成别的。”
“什么别的?别的什么?”小托马斯刚进来什么都不知道,从那句“兄弟情深”听出几分味道。
“夫人看中什么了?”牛犇淡然的目光望着毒寡妇,唇角弯出一丝弧度。
“怎么能说看中,顶多只是保管。”少君夫人柔声说道:“比如师座身边那个机器娃娃,样子乖巧,听说智能程度也很高,既管用又可爱。师座知道我们与外界沟通不便”
“你想要二少爷?”小托马斯先是一愣,抬起手指着毒寡妇,扭头问牛犇:“师座,这娘们儿是不是疯了?”
“放肆!”老妇厉声断喝。
“呵呵”
“别胡闹。”
抬手拦住小托马斯,牛犇望着毒寡妇说道:“这个条件是那位举荐人的意思吧?”
“师座怎么这样想?”毒寡妇微微皱眉,头上面纱轻轻晃动。
牛犇没有回答的意思,接下去说道:“要牛二是举荐人的意思,夫人并不认可,所以提要求要福生,之前觉得可能不大才又改回去。对吗?”
毒寡妇轻声道:“师座想多了。”
牛犇继续说道:“我再猜猜,举荐人是不是答应过,夫人如果把牛二要过去、交给他,他会替你复仇。”
一番话令栾平、洛克等人大惑不解,兼有些震惊,他们想不出来,当前的索沃尔有谁、或者说哪方具备那种能力。
毒寡妇自己不行,三巨头加起来都不行。
姬鹏帝国倒是强大,可那是山本的靠山。
龙门客栈?它的强大更多体现再生意上,打仗真不见得强,再说龙门绝无可能做这样的事。
六月梅?幕后老板颇为神秘,但也只是神秘罢了,况且,六月梅完全可以自己找牛犇,何苦绕这么大一个圈?
除了这些,索沃尔城内居然隐藏着能撼动红孩儿的人?作为最熟悉这里的人,这样的发现令洛克栾平难以接受,看着牛犇的目光满是疑惑。
蒙人的吧?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想,毒寡妇轻叹道:“看起来师座心里认准了是这样,何需还要问我。”
牛犇停下来想了想,发觉她的话很有道理,于是说道:“有些道理。”
“那么师座的意思”
“我的答复。其一,我不会交给你任何人,福生不行,牛二不行,随便哪个兵蛋子都不行。其二,我会认真考虑夫人的条件,并在合适的时候给出详细回应。”
牛犇站起身来说道:“第三,夫人显然觉得复仇最重要,但我还是建议你听一听我的回归计划。这方面,请他们两位先与你介绍,以便进行更深入的接触。托马斯会陪在这里,夫人放心,虽然托马斯职位不高,但他是联邦正规军任,当下是得到我授权的正式代表,可以作为见证。”
“他们?”这种安排,怎么看都有些不正经,少君夫人稍觉愕然:“师座要去哪里?”
“我去看看福生。”言罢牛犇径直去门口,
“我?啊对对对,师座赶紧去。”
小托马斯先是发呆,接着哈哈一笑,大步过来坐到牛犇的位置上,热情招呼。
“来来,咱们重新开始。”
不同地方的病房似乎都一个样,白色的墙,白色的床,白色的床单,白色的大多是旧货,这些不算特征的特征令牛犇有些失神,也可能是因为原本就有些心不在焉,险些把这里当成军校医院。
刹那失神,鲜于失态的鲜牛犇有些情不自禁。
“三年了”
自幼年起,除了军校那次,牛犇很少有机会躺在床上被人照顾,原因并非无病少灾,而是“生活所逼”。以往在那个残忍狡诈的胖子手下训练的时候,受伤到卧床程度的次数不少,但都只是“治”而不是“养”,完全体会不到伤号的“优越感”。要提到的是梅姑娘对这类情况不太管的,只要训练不危及到牛犇性命、或有可能致残,她更愿意看到胖子严格的一面,自己教的时候也不会手软;结果往往是牛犇遍体鳞伤依旧咬牙坚持,一步步磨练出来今日坚韧、狠辣、稍嫌冷硬的性子。
对这些,幼小的牛犇不是没有过抱怨,但都只能去唯一的小伙伴——福生那里寻找安慰,也把安慰回馈给对方;相比之下,上官飞燕虽然很关心牛犇,牛犇却不太愿意在其面前表现脆弱,受伤时甚至会刻意躲着对方。回想起来,儿时的那些纯真情感固然让人恋恋不忘,训练中经历的磨难也很珍贵,些许怨言早已烟消云散,心里只剩下感激。遗憾的是这种感激全部沉淀在梅姑娘身上,与那个胖子基本无干。
偶尔想想,那位自诩俏郎君的胖子其实挺冤枉,师徒斗智斗勇多年,他在牛犇身上付出很大心力,得到的除了折磨就是无奈,物质、感情都没落到什么好。
胖子现在在哪儿呢?有没有因为喝醉酒后摸女孩的屁股被人大骂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牛犇想起洪飞的次数比较多。
“快四年了。”
“呃”
回应将牛犇惊醒,抬头望着那张苍白而且不再熟悉的阴柔面孔,牛犇迈步过去坐到床边,神情关切。
“受不受得了?”
“这不还活着。”福生被绑得像个粽子,脸上看不到丝毫血色还破了一大块皮,形容称得上惨不忍睹。由于被固定在病床上,他的视野受到限制,需要转动眼球才看得见牛犇的脸,很是费力的样子。
“多亏你的药。”
这句话带着些许怨气。原本福生没这么快从麻醉状态醒过来,然而在手术时,他由于大量失血而生命垂危,为了激发他的生命潜力,科比奇将牛犇提供的两支基因药物注射到福生体内,加上牛犇在事发现场就注入过一支,等于说剂量足足超出两倍!强烈的药效固然帮助福生保住性命,但也带来很严重的副作用,药效过去之前,他没有办法入睡,等到药效过去之后,又恐怕会经历一次“长眠”,甚至有可能存在危险。
那毕竟是后面的事情,眼下来说,重伤,手术,麻醉,清醒这样几个词汇同时出现,福生不仅虚弱,而且承受着极大痛苦,牛犇注意到他脸上有汗——不可能是热出来。
“怎么也没个人看着。”
嘴里说着,牛犇又站起来去拿毛巾,心里想着要不要再给医院多一点压力,忽然身后福生叫住他,声音稍显急迫。
“是我叫她们不用管。牛犇,回来。”
“嗯?”牛犇楞了一下:“有事儿?”
“赶紧给我说说,这些年你咋过的,怎么混这么牛X,变化这么大。”福生苍白的面孔透着兴奋,历来阴柔的目光都热烈起来。“赶紧说给我听,免得接下去我万一醒不来,留了遗憾。”
听了这番话,牛犇再度有些失神,恍惚间仿佛时光倒流。
“将来要混出人样。”
“嗯,一定要牛X叫那帮孙子看看。”
“娶个漂亮媳妇。”
“还要报仇。”
“对,要报仇。”
儿时梦想其实都差不多,即便身怀仇恨,单薄的脑海中想最多的仍是那些普通欲望,出人头地给大家看,娶最漂亮的女孩做媳妇,等等。随着年龄的增长,每个人的位置有了差异,能力显出高低,忙碌中便会忘记那些事,偶尔回想付诸一笑,道一声幼稚,说一声岁月无情。相比常人,屋子内的两人都算得上不同寻常,甚至称得上人杰,然而此刻回忆童年的时候,牛犇的感受不在于时光变迁,而是留意到曾经亲密无间的伙伴眼中的那抹愧疚,还有一丝淡淡提防。
之前片刻表现出来的亲密流于痕迹,有刻意为之的味道,性格阴狠的他表现如此激动,也显得不寻常。
想想福生的经历,这是很正常的事情,身为“名人”,牛犇的主要人生轨迹暴露在众人面前,只要是心里记挂着的人都有办法知道。福生之所以抢着要听故事,恐不只是为了听,而是不想说。
入城之后,牛犇第一时间想办法让得福给福生留言,但没有得到回复。较真的话,福生此次险死还生与之不无关联,假如事先有过沟通,恐不会变成这副模样。
这种事讲起来简单,有时却很变得异常复杂,举个不恰当的例子,恋人争吵很多是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或者纯粹是误会,只要一方做出姿态、开口就能化解,可偏偏就是不肯。朋友与兄弟虽然与恋人不同,产生隔阂的原因却有可能一致,而且很奇妙的,感情越是深厚越容易出现这类问题,很难想找到合乎逻辑的解释。
该说什么呢?
信任常常依赖于联络,那种十年不见、不见依旧两肋插刀的故事,或许真的只是故事。
“还不就是慢慢混。”
转身时目光已恢复平静,牛犇用毛巾沾去福生脸上的汗,笑着说道:“你都没问小美怎么样,还有老六。”
福生也笑起来,可惜嘴角刚一牵动便忍不住剧痛,轻笑变成呻吟:“刚刚彪子他们进来过,好几个大人物,哎呦”
“哎!小心。”
“没事。”喘了口气,福生接着道:“小美和你在一起,我有什么不放心。至于六哥,六哥救出来了?”
“还没有。”牛犇静静看着他,“不了解里面的情况,劫狱的难度太大。我打算从别的方面着手。”
“这事儿怪我。”福生神色黯然,欲言又止。
“别多想。”牛犇拦住他,稍带漠然的语气说道:“经过昨晚的事情,老六在对方眼里会应该很有价值,不会那么快死。”
“你准备怎么办?”
“当下有几件要紧事先办掉,之后看看情况总能找到办法。”不想在这个时候讲那些劳心事,牛犇忽然一笑:“倒是你,今后成了黑榜杀手,麻烦大了。”
“黑榜杀手?”福生一头雾水。
“哦,忘了你还不知道。这么回事,你干掉的那两个家伙”
将黑榜及黑榜规则大概讲一遍,福生听到瞠目结舌,身体轻飘飘的,连痛疼都比刚才轻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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