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热闹哄哄中好象等了好一会,主席台上才有人,还是王逸洲他们,改不改还是他们领导我们,会场情绪似乎阴沉下去。还好,前段的上访也没怎么欺侮他,别人指他的鼻子骂人,我没那样做。接着就是市里和工业局的领导上主席台了,他们从边门进场上去的。会议还是王逸洲主持,看不出他有特别高兴的地方,他喊着要大家静下来,总是余音不穷的。通过前阵子上访,他在工人中的威信大打了折扣,不管怎么大声喊,甚至有人看都不看他一下,嘻哈说笑着。他没法子等会场完全安静下来,只得请孔道然宣读市里批复的红炉改制方案。孔道然低沉起音,全场才渐渐沉静些。议程一项接着一项,那些领导总象幼儿班的阿姨有说不够的话,总怕我们不了解他们的苦衷和无奈之举。时间拉得不短了,职工接奈不住,又叽喳开了。上面开大会,下面在开小会,幸亏有麦扩风放大到喇叭里的声音,罩着嘈杂,坐到前面终是有好处,能听清大致的精神。好事来得太快了,不到一个月,市政府对红炉厂的改制方案出**了,要让副市长解建北任组长,还有几个副组长,孔道然也是一个。解建北在主席台上并没有突出表现,也没有电视上的那么威严,乌发,中等脸相,白色短袖衫。我和张国庆也还是作为职工代表参加到改制中。
动员会开过,改制工作紧锣密鼓的进行。审计会计小谢又带着几个会计来厂。对厂里的资产* 依法进行评估,向社会公布。王逸洲在改制领导小组会上说,要求我们职工代表,积极带头。刘听到社会上说厂里要卖股票,也主动来上班了。我又去那破旧的车间,穿上油渍的工作服,继续完全那批活塞缸套的加工。具体是小刘操作,我作指导。副厂长兼我们车间挂名主任的杨铎还到车间来安排打扫清洁卫生,说不能让社会上的人看我们要倒闭样,那谁还买我们的股票。他们还请来木瓦工,维修残墙破窗。用耐水腻子大白粉刷白墙壁,铁红油漆涂刷门窗。连树也刷白半截,杂草薅除干净。几天时间,厂房旧貌换新颜,机器轰鸣。我心里犯颖嘀咕这样红炉是不是效益就上去了,就有钱发工资了。果然,周末车间会统员笑盈盈的提来一包钱,喊我们到她的办公室去补发一个月的工资。数着钱的工人脸上无不笑容扬抑,到了下晚班还迟迟不肯离去。过去溜岗的人也寻着事做,抹洗车床,打扫工作台的。没有的也在聊着闲话,仿佛车间就是我们的家。最后我不得不叫小刘去拉了闸,喊下班了,下班了。还等在门边等人走尽了才好关门。
一进家门,慧芬就笑而不露的说拿来。我说什么拿来。她抑不住笑说,还装在筹备期间要做好职工的稳定工作。我的理解就是不要让职工七嘴八舌饶舌根的把买股票说偏了。徒弟小蒜,厂部统一安排的。陡地确实不知她说拿什么,忽地回过神想到工资。我要紧不慢地说,你怎么知道的,消息这么灵通。哦,对了,她应该也发了一个月工资。我这么想着,并把工资递给她。她数过后说,就这。我说,就这。全给你了。她说,没有加班费,不多发一个月呀。我说,你发两个月了,我看着。她是想要我作代表的加班费。慧芬笑了,说怎么只发一个月,三个月都补得了。我说,好日子还在后头呢,相信了吧,搞股份制能把厂子盘活。她哑口无言。我又说,人也不能贪心,先补一个月就不错了,也不知他们从哪弄来的钱。慧芬说,管它呢。接着郑重地说,我们准备买多少股?我断然说,两个月的工资都买算了,捆了肚子。慧芬诡秘的笑了。心想她手里一定还有积攒,我不揭穿。便说,听说有指标限制的。象过去的票证,指标出手就是钱。不能有钱人多买了,让少数人讨好去,现在不叫厂了,什么有限责任公司,还要改选择厂领导班子。钱多才能担经理。说到这我脸上浮起阴霾,现在的车间代理负责恐怕都保不住了。慧芬说,只把他们都换了就好,厂再改成什么好听的公司,不换人也是白改的,又要被他们搞垮的。我说,过去搞运动是换思想不换人,现在换牌子不换人也是对的。慧芬又顶说,新班子还要我们划勾的,跟你说,就不划姓王的,我们车间的在这么说。有人说还要划你呢。我说,不行,拿下一个车间都勉为其难。他们溪落你的。会上不讲了,行管人员也要减。现在就差有技术的生产人员,我还是守着铣床实在。王厂长还算过得去,如果再选新的领导,熟悉又得一个过程。然而,我没有强制慧芬划他勾,真要按法由出钱多的人来当家,我们也是白磨嘴皮。其实我心里很矛盾,为了改制顺利就选他,但又担心选了他对我这个上访头不利。先进劳模一定没戏了,管它呢,只要厂里能翻身。
没过两天,就以车间为单位,对班子和行管人员由职工划勾,消息一传开,厂部人员和车间行管人员见了职工都笑嬉嬉地主动招呼,把马师傅都喊上天了。我没那份政治敏感和睿智,勾谁不勾谁我心里有谱,不是这两天的虚情假意能打动我的,我也不想讨好人去拉票。划勾是在下班前进行的,杨锋亲自来了,还一名厂部干部参加。该说该笑的照常,可大家心里都很认真,当厂干部宣布杨锋是来参加车间主任竟选的,我一下真傻眼,过去的“临时代理”没戏了。拿着选票上有我和杨锋的两人的名字,脸面无法面对众人。杨锋神情自若,稳操胜券似的。不知选票是怎么勾划的,是递上的还是收走的。我敢肯定那苟师傅就没勾杨锋,可散会后他们还说得很亲热。等他们前脚走,便说,马师傅你怎么不同去,不让他们把票改了。我说,无所谓。其他人也不再说什么,各自散去。太突然袭击了,我后悔事前没让小刘给我拉拉选票,后悔应该当场验票,不,应该一同去厂部的,妄想吧,马昌俊,人家可是副厂长呢。我一路安慰着自己回家。别痴心妄想,只要厂子能步入正常生产,按时有工资发就行。
家里突然来了客人,是好多年前的同学黄尚坤,还提了西瓜水果来。西瓜是无籽的,夏天快去一半没舍得买了尝尝,有籽的也没舍得买了吃。慧芬忙去切开肉红的瓤儿。我说,客气什么,吃自己的。等他拿了一丫我再拿了吃,是有些蜜甜爽喉的。黄尚坤边嚼得溢水边说,你儿子呢?慧芬笑盈盈说,暑假闲着又怕玩水惹祸,找老师补习去了。黄尚坤边吃边说,现在是知识年代,是得好好学考大学。昌俊,到时别忘请我喝酒啊。我说,黄瓜还没起蒂,早着呢。心想,和他学校一别,从没见面谈过家事,他怎么知道我是儿子的,不问丫头。他持着瓜皮,眼睛贼溜的。我说,就丢地下,没住地板不讲究。慧芬扯了节卫生纸他揩手,然后有板有眼说,这次红炉走在改革前面,听说还发行股票。我在等他的后话,他却注视着我。我只好说,天晓得改革到哪程度。黄尚坤说,权威专家有名言,改革到深处是产权。他怕不懂,补了句,简单说四个字,产权改革。难道他是冲着改革来的改革派,也许我目光里露出疑惑,他又似乎关怀的说,首发股你可以多买些,升值赚钱了,买套新房子住。人啊,也该享受点。不是那个穷过渡年代了。这时我似乎闻到他的来意,难怪提东西登门,不问是女儿还是儿子。其实我心里儿子女儿一个样,按大多数人的口气,女儿将来还有良心些。西瓜皮我就地一扔,他要递芳香的餐巾纸我揩,我说用不着。便用手背抹了抹嘴巴,再在短裤上擦了擦。说我们一穷工人家哪有钱买什么股。黄尚坤眼睛更亮了,说你们不要,我早些挂勾呵。把你们的指标给我,一定会感谢的。慧芬插话:我们哪有什么指标,那都是当官的事。黄尚坤坚毅说,有。据可靠人士的可靠消息,你们本厂的工人每人都有上万原始股的份额。我说,那不是摊派任务。他说,我知道你们有人担心任务。你别急,千万不把指标浪费了。要不我放几个钱你手里。心想,这样投机取巧捞钱,竟然毫不隐讳,赤裸裸的,是不是自己坐井观天落伍了。慧芬忙上前来说,这好,他正没钱喝早酒。黄尚坤大方说,昌俊的早酒我包了,一斤酒二块算个么事!我鄙薄他:你是不是当大老板了?这多年我埋头在车床边,也没有和同学往来。黄尚坤说,今后要多往来,走亲热些。人生么就那么回事。聊了一会,我还没想起他的名字,一直不好称呼。黄尚坤主动自报家门,你只怕不记得我名字了。黄尚坤,和你隔两张桌子。我脑中有儿时的影子,是同班同学,瘦小个毛头发,20多年了变得富态,乌发光亮,可像的方正轮角还在。隔不隔桌子记不得了,反正没同坐位,我个高总坐后排,站队要么居前,要么居后,也许我留给同学们的印象更深些。我欣然说,没忘,尚坤啦。刚同班时我还以为你姓常呢。他说,你记性好。尴尬打破,总算圆了场。黄尚坤叮嘱:昌俊,你可不把我刚才说的事忘了。我说,我记性好忘不了。天晓得是么回事,当然你们当干部的总走在形势前面。他没有否定我的话,模样就证明了他的身份。他说,对,对。同时起身说,那我走了,不打扰你们。又朝内喊:嫂夫人,忙着,多谢了。慧芬上前来,歉疚说,水都没喝一口,还吃你自己的,得多谢你哟。他又说,快别这么说,我和昌俊什么人,老同学亲兄弟不过如此,还分什么你我。他还向我响亮告辞,我走了。我轻声说了句送客话:慢走。黄尚坤在我这蒸笼似的矮屋里,已经冒汗珠儿了,蓝条白衬褂背上都有湿印了,不赶紧逃受得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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