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我听了姨母的话在濯缨溪边等她,直到黎明时露水湿了我的飘带,我才隐约明白,“遗弃”这两个字大约是说我了。我还以为姨母是在救我。阻止姨父将我卖掉,还带我逃出来——我说呢,一个只懂得自家菜地又被谁谁谁家的牛踩了的女人,能做出“带着八岁女孩跳出火坑”这么惊天动地的事。
把我放在野外自生自灭。姨母,这就是你免去良心不安的妙计。
我就着澄澈的溪水照了照脸,一双眼瞳渐渐变成朦胧的紫金色,妖异惑人,闭上眼,再睁开时,紫芒尽数褪去,只留下深远的黝黑。
“咚”地一声,一个白色的影子掉进了水里,搅破了我的倒影,还越掉越深,最后被柔软水草遮住了形迹。水面渐渐平静下来。
我受惊吓地抚了抚胸口,伸手搅了搅水花,冰凉彻骨,可那股跃入水中畅游的欲望又涌了上来,咽了口口水,开什么玩笑,我连游泳都不会,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退后两步,身上泛起的纹路和光华也转瞬即逝。
这时远处有大片黑影迫近,过了一会,十几个踏着奇怪器物的道士朝我的方向飞过来,我们村上也曾来过几个招摇撞骗的道士,总指着我“妖女妖女”地喊,在收了姨母的钱财之后,就笑着说我“面相奇佳,是个福气不浅的丫头”。姨母这才松了一口气——她怕我这“妖女”嫁不出去,要一世赖着她。所以我向来对这些老神在在的道士没有好感。
然而偏偏这群道士从对岸飞来,落在了我的面前。
“小丫头,怎的一个人站在荒郊野外?”一个道士上前问道。
我摆出一个天真无害的笑容,答道:“家里的羊跑了,我同姨母来寻,姨母要我等她呢!”
几个道士笑了一气,那一个又问道:“小姑娘,有没有见过一个穿白衣的哥哥从这里经过?”
我想了一下,点头回答:“有啊!”
“朝哪去了?!”
“他好快呢,过了溪之后,‘咻’地一下就进到上游的林子里去了。”我仰着头回答,“那个白衣哥哥,是离家出走的么?”
那些道士相互看了看,仍是那个问话的道士点着头笑看我,我继续装无害地说:“那要是找到了,也替我告诉那个哥哥,自己的家中再差,总胜过别人的家……”
那人笑进眼底,蹲下身拍着我的头说道:“好。”然后朝我指的方向飞去。
真好骗!我也笑进眼角。好像当初我骗邻居家的笨丫头们一样。
一阵淋漓的水声打断了我的笑意。
我抬头看去,连呼吸心跳也一同忘却。从我莫名其妙地还魂在这个女童身上起,就再也不曾见过这样干净出尘且狼狈的少年。
遥想起上一世的惊才绝艳,似乎都像是别人的记忆,记忆里那个女子一世都在渴求一个可以依赖之人,却不经意间,就在小人手里跌破了所有光华,灵魂也另觅他主,流落异乡。
同他比呢?同眼前这个唤起我过去的人。
白衣的少年只用左手理顺了额前的长发,身上的一袭白衣竟又变得滴水未沾,飘然立在我面前,说道:“谢谢。谢谢你救我。”
“你怎么知道我救了你?”见他笑而不答,便壮着胆子继续问,“那要怎么谢?”
“你姨母……一定是把你扔这不管了,是不是?”他蹲下身,狡黠地笑了笑,一语道破天机。
我垂下眼,不置可否。是又怎么样,难不成你还想把我送回家。
少年的声音竟然软下来,柔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摇摇头,说:“没有,穷人家的女孩都是没有名字的。”
少年“哦”了一声,笑说:“我看你可不像穷人家出来的孩子。不如这样,我收你做弟子,以后我就是你师父,好不好?”
“师父?是做什么的?”我笑着为难他。我现在的身份可是“八岁村童”,大可享受童言无忌的好福利。
“是可免你流离失所的人。”他轻轻牵起我的手,站起身,见我并不害怕,便领我沿下游走去,“就叫红莲吧,自此,你尽管恣意绽放。”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