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方才在外面干什么?为父叫了你许多声,你也没听见?”见江絮低着头不说话,江子兴又问道。
他实在是疼得厉害,睡又睡不着,便拉着她说话分散精力。
江絮抬头看了他一眼,答道:“调香。”
“调香?”江子兴惊讶问道。
江絮点点头:“这是我在花月楼学的手艺。调弄些香粉,卖了换钱,改日买米吃。”
听到“花月楼”三个字,江子兴本能想斥她一顿,但他看着江絮看不出情绪的双眸,斥责的话到嘴边转了一圈,又咽了下去。点了点头,说道:“那你去吧。好孩子,在我的伤势好起来之前,家里就靠你顶着了。”
江絮点点头,又出去了。
她实在忍不住了,她要笑出来了!
站在院子里,江絮一手捂嘴,闭着眼睛,好辛苦才忍着没有笑出声来。
真是太痛快了!江子兴,他也有今天!
本来江絮完全可以不管他,反正让他身败名裂了,就此接了陶氏,一走了之也不是不行。但江絮又觉得,这样就放过他,有些轻巧了。
她忍不住,要奚落他几日,瞧瞧他狼狈的样子。瞧够了,她再走。
而且,裴凤陨说过,冯氏对江子兴的执着,是旁人无法想象的。她知道裴凤陨其人,甚是骄傲,从不屑于说谎。于是,她盘算着,“成全”冯氏。
想到这里,慢慢停下闷笑,睁开眼睛,面上一片冷酷。
“咕咕。”就在这时,墙头上传来一阵咕咕的叫声。
江絮的嘴角抽了抽,抬眼看过去,果见一张俊雅灵秀的面孔,出现在墙头上。见她看过去,那张面孔上绽开笑意,“咕咕”叫得更欢了,跟唱歌儿似的。
“别叫了。”江絮走过去,倒也不怕江子兴听见,“再叫就把你捉了,除毛下锅。”
“咕咕咕。”鸟儿的叫声中有些悲凉。
江絮也不知怎的,竟从那叫声中听出“悲凉”的意味,一时忍不住,笑出声来。随即用手掩住口,瞪着逗她的那只“鸟儿”。
“鸟儿”趴在墙头上,见她走过来,便从手里递过去一只纸包:“才烤的鸡腿,你尝尝?”
江子兴吃的是粗茶糙饭,江絮本来是不介意跟他一起的,但裴君昊总是不肯,且又因为这间小院子就在晋王府的后街上,因此他过来更加方便了,时不时就跑来送点心送吃食的,还附赠聊天解闷。
江絮才要接过,蓦地裴君昊又收回了手,江絮不由瞪他,戏弄她好玩么?
却见裴君昊一手撑着院墙,纵身一跃,轻巧翻过,落在她跟前:“我剥给你吃。”
“不必。”江絮又不是断手断脚了,哪容他如此“轻视”,当下就伸手抢夺。
却见裴君昊竖起一根手指在唇边,悄声说道:“我烤的这根鸡腿啊,特别特别香,沾手上便去不掉。你等我剥给你吃,不然你手上沾了肉味儿,回头江子兴闻见了,要怀疑你。”
他的理由找得很是充分,江絮不由得就有些犹疑了。
裴君昊趁机打开纸包,露出一根烤得金黄油量,外酥里嫩的鸡腿。鸡腿才烤好,这时仍烫手,他一边鼓着腮吹着,一边用修长的手指撕下一条,喂到江絮嘴边,小声道:“快尝尝。”
这情景,怎么越想越觉不对劲呢?江絮拧了拧眉,不待思考,两根修长的手指已经捏着一条肉塞到她唇齿间,气得她瞪大眼睛,扬手在他胳膊上打了一下:“我自己吃!”
“太烫了,你手嫩,会烫疼你的。”裴君昊一本正经地说道,又眨了眨眼,微微鼓起脸,有些委屈地小声道:“我喂给你吃,就不烫了,真的。”
江絮盯着他微微鼓起的脸,忽然有股冲动,她想把他的脸咬下来。
等吃完鸡腿,裴君昊还特地把油烘烘的手往她鼻下送了送:“你闻,是不是很香?如果不是我喂你,你自己吃,回去肯定要被江子兴发现的。”
他手上的确很香,也不知这鸡腿用什么香料烤的,沾上一点就香得要命。江絮整整吃了一根鸡腿,竟也没觉得腻,反而有些意犹未尽。
“好吃?晚上我再给你送别的,我会的可多了!”裴君昊观察着她的神情,见她脸上一点嫌弃也没有,反而鼻尖微耸,像一只好奇的小猫,不禁心中一痒,随即生出豪气万丈,挺起胸膛,骄傲地拍了拍。
江絮的嘴角抽了抽,抬起手,指着他胸口上的油手印:“你仔细些,老这样莽莽撞撞的,府里下人会埋怨你的。”
裴君昊低头一看,发现衣裳上多了一个明显的油手印,顿时大是羞窘,转身就往墙外爬:“我先走了!”
修长的身形变得有些笨拙,爬了几回,才成功地翻过去,咕咚一声落了地。江絮忍不住低笑一声,转身要走,忽而听见身后又响起“咕咕”的声音,只见裴君昊又爬到墙头上,只脑袋露出来,两眼亮晶晶地瞧着她。
“又做什么?”江絮走过去,抬起脸小声道。
裴君昊两手翻上来,下巴搁在手臂上,低头往下看。
她真好看。此刻,裴君昊满脑子里都是这四个字。
见他久久不语,江絮抿了抿唇,低声道:“我倒有件事要麻烦你。”
“什么事?”裴君昊顿时两眼一亮。他最喜欢听这句话了,她每提出一次麻烦他,他就觉得跟她更亲近两分。
江絮见他没有丝毫烦恼,仍然是一脸赤诚的模样,眼神不由软了下来。这世上,除了陶氏,大概也只有他对她最好了。抿了抿唇,低声说道:“帮我求冷公子一件事。”
等她说完,裴君昊的脸上已经不仅仅是兴奋,还有赞服,他毫不吝啬地给江絮竖了个大拇指:“絮儿真聪明!”
“你不觉得我狠毒?”江絮忍不住问道。
裴君昊反而惊讶道:“为何要觉得絮儿狠毒?江子兴对你们那么坏,你怎么对他都不过分的。”说到这里,他摸了摸下巴,“不过,你到底是善良了些。等我叫冷子寒加一味药,到时定叫你满意。”
“加什么药?”江絮好奇问道。
裴君昊听了,眼神开始乱瞟,耳朵渐渐红了:“哦,没什么,那个,我走了。”说着,脑袋往后一缩,整个人便不见了。
江絮又等了一会儿,也没见他再出来,便知他真的回去了,才转身往回走去。
一眨眼,半个月过去。
“扑通!”一声闷响传来,紧接着是江子兴的怒吼声,“为何过去半个月了,我身上的伤一点也没好?!”
反而越来越坏的趋势?!
因他是要去恭房,江絮早早就羞得避开,因此他摔在地上半天也没人扶。直到他自己咬着牙,勉强站起来,又往恭房走去。
“扑通!”还没走到地方,猛地又摔了一跤,这次是面朝下摔的,标准的狗啃屎姿势。一下子把江子兴的怒火全都摔了出来,捶着地面大叫起来:“啊!”
江絮避在院子外头,江子兴摔到的声音,她或许听不真切,但这一声大叫,她是听得真真切切。但她也只作听不见,背靠着院墙,摊开手心,接住一片慢悠悠飘落的柳叶儿,唇角慢慢弯了起来。
她请裴君昊帮的忙,便是从冷子寒那里求一味药,掺在江子兴吃的药里,让江子兴的双腿逐渐瘫痪。
八十大板,不仅打得江子兴的背臀一片血肉模糊,便连他的双腿也几乎被打残。一开始,江子兴没法子,强忍着去恭房,还能走一走。他心里想着,时日久了,就好了。
但他万万想不到,江絮在他的药里,放了残害他双腿的毒药。三剂药下去,江子兴这辈子就别想站起来了。
因要让江子兴慢慢残废,因此江絮并没有一口气全给他吃完,而是每隔三日给他吃一剂。今天,正好是第三剂。
冷神医的药,名不虚传。江絮听着院子里传来的愤怒、不甘的嘶吼声,只觉得快意极了。
身有残疾之人,在本朝是做不得官的。甚至,容貌稍微不雅的,也有可能被刷下去。几年前就有过一个例子,有个生得五大三粗的书生,明明考得名次不错,却以“天生不全”的名义被打落下去。
江子兴双腿残疾,还如何为官?便是日后冯氏求冯太师赦免他,又接回身边,江子兴又能做什么?顶多做冯氏脚下的一条狗。
想到这里,江絮勾了勾唇,心中又有些好奇。不知裴君昊说的,多加了一味药,是什么药?她怎么没瞧出来,江子兴有什么变化呢?
而从此之后,发现双腿不能行走,江子兴的脾气变得阴晴不定起来,动不动就摔东西、骂人。江絮由着他骂,却在他摔东西的时候,说道:“老爷,家里就这么点家底了,您都折腾没了,咱们怎么过日子?”
江子兴不得不面对现实,他已经不是那个呼风唤雨的大老爷了。他此刻穷困之极,病痛加身,声名狼藉,比街边的乞丐都不如。
他不由开始想道,此时冯氏在做什么呢?她是不是在得意地笑?笑他终于遭了报应?想着想着,怨毒便生了出来。他这一生,就是被冯氏给毁的!
然而这怨毒浓到极致,又渐渐滋生出一丝希冀来。毁了他的,是冯氏。可是,能救他的,也只有冯氏了。
如此过了几日,江子兴终于放弃挣扎,叫来江絮:“絮儿,这些日子,辛苦你了。为父身为一家之主,却什么也做不了,倒让担子落在你肩上。为父实在看不得你再受苦下去了,如今有件事情要你去做,做完这件事,咱们的日子便好起来了。”
“父亲,是什么事?”江絮心中已经猜到了,但面上仍然惊讶道。
江子兴便道:“你去太师府,求见冯氏,告诉她,我身上有一件极要紧的东西,她忘了拿。”
“可是……”江絮道。
不等她说完,江子兴便打断道:“絮儿,难道你想继续这样过下去吗?吃着糙米,喝着白水,每天好的时候便是有片烂菜叶子吃,坏的时候连烂菜叶子都没得吃!絮儿,你想这样过下去吗?”
江絮看着他近乎癫狂的神情,垂下眼睛说道:“不想。”
“好,好孩子。”江子兴喘了口气,又挤出慈爱的神情说道:“那你快去吧。”
江絮点了点头,往外去了。
当然不是去太师府,而是去了晋王府。
开玩笑,江子兴才受这么点罪,就想摆脱?而且,冯氏小产还没足月,身子都没调理好呢,心中必然还生着气。江絮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冯氏现在不可能来见江子兴。
过几日再说吧,回去随便敷衍江子兴就行了,正好有机会常常出门。因此,高高兴兴往晋王府,看陶氏去了。
陶氏正在院子里晒花,各种各样的鲜花花瓣,被她用布盛着,摊在地上。江絮见了,很是惊讶:“娘,你晒这么多花做什么?”
“你上回不是说,又要调香粉吗?这就晒了给你用的。”陶氏笑着叫她一旁坐着,然后小心翼翼地行走着一片片花瓣中,把快要被日头晒到的拖动到阴影中。
“你哪儿弄这么多花瓣?”江絮却不坐着,走过来同她一起打理,见着地上的花瓣都是新鲜又饱满的,每一瓣都完美无瑕,连个缺口也没有,都是挑出来极上品的,忍不住惊叹。
陶氏笑道:“还能怎么弄来?不就是公子?”
“他……”江絮不知说什么了,跺了跺脚,心中羞得不行,口里迸出一句:“他怎能让您如此劳累?”
陶氏忍不住笑起来,直起腰,见女儿脸上通红,衬得一张明媚容颜愈发美得不可逼视,不由得擦了擦手,爱怜地在她脸上轻抚一下:“我不累。我空有一肚子料理花儿的学问,却无处可用,正觉着可惜。倒是你,回头见了公子,对他客气些。”
江府倒了,但是裴君昊对江絮的态度,却一点儿也没有变。因着离得近了,更是一天好几趟往外跑,烤个鸡腿要送过去,熬一碗粥要送过去,便连朱嬷嬷叫茯苓炒的瓜子,他也要抢了来,因怕露行迹在江子兴眼里,便剥好了送过去。
听说江絮要调香,但收集干花瓣麻烦,便不知从哪里捞了几大包袱鲜花,摘得干净了,叫她晾晒起来。晒成干花,再给江絮送过去。陶氏想起女儿素来对他不客气,倒不禁有些心疼起来。
江絮低着头,嘴唇抿了起来。慢慢的,点了点头:“嗯。”
“既然如此,你便去劝劝他吧。”陶氏见她点头,不禁笑了,“他昨儿个不知从哪里回来,生了一肚子气,听茯苓说,两顿饭没吃了,一个人在屋里发脾气。朱嬷嬷她们都劝不动,打算他再不吃就把你叫来的。可巧你来了,便去劝劝吧。”
江絮惊得抬起头来:“他怎么了?”
她来了好一会儿了,一直没见他跟来,以为他不在的。没想到,他在府里,但是因着什么生气,才没过来?
这倒叫江絮好奇起来。不是她自大,而是裴君昊对她的态度,全然是把她放在第一位的,从没有什么排在她前头。这是发生什么了,生这么大的气?
“我这就去瞧瞧。”江絮好奇极了,叫了下人带着,往裴君昊的院子里去了。
裴君昊此时不仅在生气,而且生很大的气。背着手在屋里走来走去,拧着眉头,一脸恨恨的样子。走得累了,便躺在床上,抿着嘴,恨恨地瞪着上空。躺得烦了,便翻身跃到屋顶上,坐在房梁上,看见蜘蛛在织网,便伸出手指,坏心眼地全都戳断。
蜘蛛是个固执的,发现网断了,便去补。裴君昊心里有气,便拿它撒气,眼看着它补好一根,便又戳断,一边戳,一边嘴里骂:“戳死你个龟孙子!戳死你!戳死你!”
江絮进来后,找了半天没找见人,忽然听到上面传来声音,不禁抬头看去。但见房梁上坐着一个披头散发,满脸都是灰,抹得乌七八糟的人影,顿时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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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回老家了!在火车上写的!拼了有木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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