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禀陛下,妾便是流民出身。”说这话的是平时最不起眼的一个侍女,做的事情虽多,却沉默寡言。即使是守夜也从不与叶黛暮闲谈。叶黛暮记得这个姑娘又个很好听的名字叫语嫣。
“语嫣?我记得你是吕大人家的家奴。”青盏立刻反驳。她对于在场侍女的来历的了解只比不过资历最久的卢淑慎。单单凭着这两句对话,叶黛暮的脑海里已经勾勒出一段凄惨的故事了。
可是语嫣并不在意。她既不在意别人说穿了她的来历,也不在意周遭人同情的目光。她跪坐在原地,像是一株树般挺直。“妾于天佑五十三年出生。常德二年一场洪灾冲毁了梁州二十八县,妾的家乡就在其中。”
“吕大人是谁?”叶黛暮刚刚想了半天也没回忆起这个姓氏。虽说是秦时的大家,但是历史向来是个喜新厌旧的,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难道是个小官?
“陛下,大抵是不知道的。”青盏急切地解释道。“这是诚敏帝时期留下的工部尚书,在任十年,平炀帝不知怎么地就恼了他,一把将他捋了。吕大人死后,他的儿子犯事便被流放了,家眷奴仆尽数没入宫中。”
叶黛暮懂了,这叫抄家。皇帝比土匪好做,那是一锅端,连半点汤也没留下。那么语嫣就是先成了流民,再卖身为奴,接着又被充入宫中做了侍女。听起来简直是半部小说,还是惨烈的前半部,坐等后半部翻身打脸的那种。“语嫣,那你还记得吗?流民究竟是从何而起的?”
“妾记得,妾记得很清楚。妾坐在树枝上,水淹没到了妾的腰上。明明是三伏天,那水却冷得刺骨。”语嫣说着,眼睛明显得红了起来。“可是那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当水退下去的时候……什么都没有了。”
不,也不是什么都没有了,还有人心。寸心难敌半两金,更难及一地苍茫。这世上没有什么比人心更毒了。叶黛暮半垂下眼睑,突然地竟不敢看这女孩的眼睛。她怕看到,那双眼睛里,全然令人心惧的哀痛与绝望。
然而即使是这样,她依然心痛不已。因为她懂得,她明白,她躲不过,这天下的百姓也躲不过,同样的痛楚。
“陛下……”那是从未有过的柔软的声音,带着浓厚的哭意。“陛下,求您。救救这天下的百姓吧。求您,别叫这天下,再出现像妾这样的女子了。”
叶黛暮的喉咙里被无形的东西填住了,她说不出话来。她知道自己做不到的,她不过是个凡人,不过是女人,不过是个傀儡皇帝。但是一股气从她的胸膛涌上来,冲得她热血沸腾。然后,她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声音说道。“好。”
女孩们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是谁把一把星光洒在这里,亮得她眼圈发暖。侍女们立刻围了上来,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竟完全忘了礼节。“陛下,我们该做什么?”
“陛下,我们能做什么?”其实这句话也在叶黛暮的心里同时响了起来。
怎么做?她能做到什么呢?可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袖手旁观。她是这天下唯一可以名正言顺救助他们的人,可她也是这世上最不可能救助他们的人。她太弱小了。等等,她现在不是一个人。
五人为伍,廿为什,百为镇,千为城,万为国。
“首先我们必须能在朝堂上插手。”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