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夏还是那个老夏,就像任何事都没有发生一样。照样每天查房,剃头,手术,写病历;照样常常严肃偶尔诙谐。这就很没意思了,神经外科的八卦内容已经好久都没有更新了,想找个痛快的聊天话题都没有,都搁那儿憋着呢。先憋着吧,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有一个爆炸性的新闻上了神经外科八卦报的头条呢!谁知道呢?
其实,神经外科这样的地方,患者的家属几乎每天都在上演世间百态。这里有跪在床边给自己昏迷不醒的丈夫唱歌的妻子,这里也有扔下妻子拒不付医药费的丈夫;这里有砸锅卖铁倾尽所有只为救活自己母亲的子女,这里也有不顾父亲死活互相争夺财产的兄妹。在这里待上一个月,你会知道什么是真情,待上一年,你会知道什么是人心,而待上十年,你就会知道什么是人性。车祸,肿瘤,这两个魔头像在比赛似的争先恐后地抢夺着人的健康,甚至生命。这里随便发生的一个故事讲出去都是某媒体的“人间有真情人间有真爱”。
这些人生大戏虽在神经外科这个地方上演,却影响不到这里的医务人员。也有才来上班的小护士,面对患者死亡时,会跟着嚎哭的家属哭上一鼻子,时间一长,也就见怪不怪。和那些老师们一样,眼里只有纯粹的生命本身了。
只是,最近来了一个小小的病人家属,打破了这种局面。这个小小的家属,是老夏值班时收进来了的,他叫小阿苏。
小阿苏的爸爸被疾驰而过的汽车撞飞时,他正在马路对面捡可乐瓶子。肇事司机跑了,路边的好心人打了120,120就将这对父子送到了仁爱医院急诊科来了。老夏被急诊科叫下去会诊时,面对的是一个浑身是血的深昏迷患者,还有一个小男孩。老夏只得自己和护工一起将病人推去做CT。老夏一边帮着护工推着车,一边问跟在一旁的小男孩他爸爸叫什么名字,用普通话问的。小男孩说不知道,平时只喊爸爸,没喊过名字,大人都叫他爸爸阿苏。用的哪里的方言,老夏没听出来。“阿苏“也只是个拟声词,算不得真正的姓名。CT结果出来了,必须立即手术。老夏在手术单和住院单上写的名字是----无名氏。但这个小男孩,就都喊他”小阿苏“了。
老夏帮这位无名氏做了硬膜外血肿清除术,三个小时的手术结束后,已经是夜里两点了。老夏将无名氏从手术室推出来时,看到小阿苏坐在门口的凳子上,身体朝着手术室的方向。看他爸爸被推出来了,忽一下站起身来默默跟在老夏身后。老夏把这位无名氏收治在神经外科的监护病房。当晚在监护病房值班的,是护士小陈。
一个星期过去了,没有人来找小阿苏和他爸爸。小阿苏告诉老夏,他妈妈在他很小时就跟人跑了,他们是从外地来打工的。现在,小阿苏的爸爸由深昏迷转为浅昏迷,病情在好转。但医务人员没有像看到其他患者家属似的,看到小阿苏脸上忧伤焦急里透着期望激动的神情。因为小阿苏他只是个八岁的孩子啊,他听不懂什么深昏迷浅昏迷,更不知道他爸爸已经花了3万多的医疗费用,而且这个数字每天都在上涨。他只知道爸爸没有像帮他们打电话给120的那些人说的那样活不成了,他爸爸没有死还活着呢,只是依旧睡在那里,怎么喊也不答应,连吃饭都不能,只能由护士阿姨从鼻子里插的那根管子“喂”进去。
小阿苏和其他家属一样,天天待在监护室外的一个小小的区域。只是其他家属还有人替换,他没有。他每天都穿着来的那天穿着的格子蓝褂子,按规定的时间去探视他的爸爸。每次,他都是站在爸爸病床边,用手摸着爸爸的脸轻声的喊“爸爸,爸爸。”没听到爸爸答应,他又默默的站在那里看着他爸爸,一直看到探视时间结束。
那两声轻声的呼唤,像针一样在神经外科的护士心尖上猛刺了一下。这里的护士见惯了那种悲欢离合的撕扯,倒是很少在意家属的情绪如何激荡起伏。而且每个人都像上足了发条似的紧绷着、忙碌着。她们更多关注的是特1床的血压怎么突然升高,特2床的胃液怎么呈了咖啡色,特3床24小时的尿液怎么只有200毫升,特4床该两小时翻身拍背一次,特5床半小时测一次血压一小时测一次血糖,等等等等。最及时的发现患者的病情变化,最及时的处理病情,最及时的让患者得到有效的救治和护理,这才是最重要的,这也是对患者和家属最好的同情方式。她们也日日夜夜的以这种方式陈述什么是责任、什么是同情、什么是爱、什么是平凡中的伟大。
只是,对于小阿苏,她们还用了些别的方式,在小阿苏面前她们的护士角色淡化,更多的是姐姐、阿姨的角色了。她们给小阿苏带来了一应生活用品,还有吃的,喝的等等。这个世界很奇妙吧,原本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人现在却发生了这些紧密的联系,神经外科的护士们竟成了此刻小阿苏最亲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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