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医院回家,林书兰坐了“第二回”的黄包车。只是,这回的车夫不象前世那样时走时停,还有兴致和她聊天,讲些真假难辨的典故野史什么的;而她,也没心思打量周围的景观,体味那份与众不同的行进……
家已经毁了,现在的,不过是住处。舒玉凤等人租住的地方,以前是个国公府的一部分,地方不算小,大大小小的好几个院子,宽宽松松地安置下了所有的人。林家逃难的时候,带上了周围的亲友,老老小小几十口人。
也是她们逃出来的早,不然就算北平有亲戚,逃难的人这么多,人家这个大宅子,也早租出去了,哪还能象现在好环境、好地段的安顿在一起?
舒玉凤的父亲舒海天是辽吉一带名动一时的绿林首领,有六个结义兄弟,他排老二。七兄弟里,郑老大夫妻死在和别的绺子的地盘争夺战中,只留下一子一女,是和舒玉凤一起长大的。女儿郑文芝今年三十九岁,嫁了西安的关家,生了两子一女。儿子郑文喜今年四十三岁,三子两女。
“九一八”当晚,郑文喜领着二十二岁的长子和十九岁的次子还有正在自己家的大女婿跟着林正芳走了,文喜媳妇领着分别二十岁和十七岁的两个女儿,还有十三岁的小儿子,大儿媳妇带着十四个月大的孙子,小儿媳妇怀着五个月的身孕,跟着逃到了北平。
沈老三和沈老七是亲兄弟,日俄战争的时候,沈老三护着绺子的家眷转移,死在俄国人的排枪下,沈老七也受了极重的伤,娶妻可以,生子就不能了。所以沈老三的独子沈开山就兼祧两家,娶了两房妻子,生了三子一女。
沈老三的妻子沈文氏有个哥哥在上海做生意,天生岳父命,六房妻妾生了十三个女儿,二十几年前便接了寡居的妹子和唯一的外甥去上海,着意栽培。因此沈开山一家八口不在这里。
七兄弟里,用自己的命救了舒海天的白老四脾气最坏,但对两个女儿是百依百顺,从取的名字就能看出来,大女儿叫金枝,小女儿叫玉叶。俗是俗,但做父亲的心意却是明明白白的实打实。白老四和沈老三是同门师兄弟,感情最好,要结儿女亲家。但香火不能断,就把小女儿玉叶嫁给了沈开山;大女儿金枝坐门招夫,谁知道那男人竟在几年后不辞而别,留下两个儿子,十七岁的大儿子也在“九一八”的晚上跟着林正芳走了,只剩白金枝带着十四岁的小儿子。
伤寒而亡的陈老五子嗣最旺,四个儿子又生了九个孙子。四个儿子和最大的孙子也在“九一八”的夜里,跟着林正芳走了,剩下四个媳妇带着最大十六,最小六岁的孩子到了北平。
段老六是七兄弟里身手最好的,也是最“独”的。他本不是东北人,舒玉凤十三岁的时候从雪地里刨出了冻饿而晕的段老六,才就此入了伙。他极少开口说话,忧郁的神情配着俊秀的容颜,过人的身手,不知迷了多少大姑娘小媳妇的心,他却始终一个人过。
七兄弟的后人里,只林书兰投他的缘,林书兰内外兼修的身手就是他从小教导的。只是林书兰十二岁那年出国后,段老六也飘然出走,不知所终了。
舒玉凤是舒海天的独生女,当年也是骑马打枪,和人搏过生死的,是名符其实的少当家。嫁的丈夫,也就是林书兰的父亲林正芳,和她青梅竹马,感情非常好。林正芳在东北军谋了出身后,舒海天也就金盆洗手了。
除了沈老七为了祖籍北平的妻子到了北平,其他兄弟的后人仍跟着舒海天,聚团而居,相互照应。
一路想东想西的林书兰,直到黄包车停下,才发觉自己已经到了。往昔应该是气派非凡,现在却落魄得连一点儿漆都找不到的坑洼大门前,高矮胖瘦聚了一堆妇孺,黄包车一停,就围了过来,话语响成一片。
林书兰虽不是舒玉凤亲生,但在旧式礼法上,是铁定的母女,此番死里逃生,跟着逃出来媳妇孩子们都迎在门口,辈份大的少不得上前拉着林书兰摸摸看看,流着泪感叹几句。每出现一张面孔,林书兰的脑子就不由自主地出现一些东西,多得让她反应不过来,觉得迷迷糊糊的。
乱了一会儿,舒玉凤就道:“兰丫头这回是好利索了,娘儿几个就放心吧。晚上咱们包饺子,一个肉蛋儿的,算是接兰丫头回家。你们先忙着,让兰丫头看看她妈去。”
众人才醒应过来,人家母女经历死生一场,还没见面呢!连忙让开,旁边的孩子们听到舒玉凤说包饺子,再次欢呼雀跃起来。从那天夜里,黑灯瞎火的逃出来,一个多月的时间,这些孩子就没怎么见过肉腥。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