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摆了八个精致的冷盆,热菜也陆续地上了六个,桌边坐着的人仍然只有陆蓥一、卓阳和燕馆爷三个人,李景书正在后厨忙碌,厨房里传出热闹的炒菜声音,就连炉上的煲汤都在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把自己的存在感刷得比客厅里的人更显眼。
卓阳有一点坐不住了,他侧身过去,轻声对陆蓥一说:“我再去喊一声吧。”说着就要站起身来,陆蓥一却在下面伸手拉住了他,然后摇了摇头。
卓阳看着他,以眼神示意他确认?陆蓥一点点头,卓阳只好又坐了下来。
大年三十,夜八点,说好了六点半开席吃年夜饭,如今日日保全的餐桌旁一个员工也不见。李烟烟和里奥从上午出门就没回来;张雪璧把自己关在三楼的“城堡”里,门关得死紧,谁喊也不答应;房立文倒是来开过门,但是说手头刚好有个实验进行到关键步骤,人走不开,让他们先吃;至于赵远,说是要陪家里外婆外公吃完饭,伺候老人家睡了才过来。
卓阳又看了燕馆爷一眼,老头儿端端正正地坐在首座上,面对着显然是故意为之的不给面子竟然能够做到泰然处之,不惊不怒。他没让陆蓥一去催人,也没拍桌发脾气,一把年纪了也跟小年轻们一样饿着肚子在桌边坐着,腰杆笔直,风骨十足。
李景书推开门,手里变戏法一般地端出四盘菜,一盘是清淡养眼的芙蓉虾仁,一盘是浓油赤酱的红烧蹄髈,一盘是肥美鲜亮的松子桂鱼,另有一道花慢功夫蒸出来的水晶鸡,鸡头昂起,摆了个雄鸡一唱天下白的姿势。他放下菜,看了眼桌上,说:“我去把汤端出来。”过了会,从后厨又端出一大锅煲汤。再次检查了一番有无遗漏,李景书才把围裙解了,仔细地叠好放到一边,然后看向桌边。
平时日日保全里吃饭基本都是满员到齐,因为李景书做饭的手艺实在是顶级,哪怕是赵远,也常常陪外婆吃完饭还过来蹭顿加餐什么的,所以这儿每个人基本都有每个人固定的位置。李景书平时总是坚持着自己的规矩,要等陆蓥一和卓阳吃过饭才上桌吃饭,今天是大年夜,陆蓥一要求他必须一起吃,于是问题就出现了,他该坐那儿呢?
陆蓥一正要开口,燕馆爷已经满怀期待地看向李景书,用与白天对待那些小辈完全不一样的小小声说:“小景,你……你要不要坐这里?”
李景书看了燕馆爷一眼,老头马上把脖子一缩,低下头去,讷讷地说:“陆总镖头说了,我……我可以坐在一起吃的。”弄得跟个小媳妇似的。
陆蓥一说:“景叔,这大过年的,你就把你那些规矩放一放吧,你和燕馆爷是我们这儿年岁最长的,怎么都得坐上座才是。”说着拍了拍自己和燕馆爷中间那个空着的位置。
李景书看了陆蓥一一眼,又看了看还在那儿缩着脑袋的燕馆爷,最后叹了口气,拉开燕馆爷身旁的位置坐下了。燕馆爷那受宠若惊的,整个人都哆嗦了,结结巴巴地说:“小……小景,你你……你挤不挤?要不要我……我再让……让……让过去一点……”说着,一个劲儿往旁边挪。
李景书无奈道:“行了行了,空间足够了,你再让,让旁边的人坐哪儿去?还是你不想跟我坐太近?”
燕馆爷一听,立刻拼命摇头:“不不不不……我怎么可能会不想和你坐近点,我恨不得再近点,最好你坐我身……”
李景书重重咳嗽一声,燕馆爷立马又闭嘴了,低下头去鬼鬼祟祟地打量陆蓥一和卓阳。陆蓥一装作没听清楚的样子,看了看表说:“时间差不多了,我去喊他们吃饭,八点十八整开席,良辰吉日,大吉大利啊!”
他这话才说完,就听楼梯上传下了脚步声,有个声音响起来:“你倒是跟我想的一样。”
陆蓥一微微一笑,就见张雪璧难得换了一身挺括的衣服,衬衫西裤搭V领绒线衫,手里拿着本什么东西,仔细看去,竟然是本笔记本。张雪璧走下楼梯,很自然地往他惯常那个位置一坐,刚好与燕馆爷面对面。
卓阳有点紧张,生怕他和燕归又起冲突。果然,燕馆爷见到张雪璧,便冷笑一声说:“怎么,做了一天缩头乌龟,舍得下来了?”一开口就是极难听的话。
与上午的火冒三丈不同,这一次张雪璧竟然也微微一笑,他说:“花了点时间做调查,您要不要听听?”说着,翻开笔记本,念道,“燕归,燕北望,人称燕馆爷,东汉永平年间执金吾副统领燕复后人,少时从家学,擅用长剑,十三岁时拜一云游道人为师,习得后人称之为‘二十四路谈家拳’的外家拳法。燕归天资聪颖,不久即有大成,他以剑意为基础,融汇谈家拳法自创了一套掌法七式,称为‘燕烈拳’,十八岁上以一剑双拳名动江湖,因其生性豪爽,嫉恶如仇,颇具任侠风范,于江湖路上结识友人无数。二十岁时,其得挚友……”张雪璧顿了顿,看了燕馆爷一眼。燕馆爷此时的神情是严肃的也是怀念的,他的眼神投射在似乎很远很远的地方,而李景书也沉默而认真地听着这番话,但他的心确乎是有些乱了,因为他一直在反复擦拭自己身前那双根本没用过的筷子。
张雪璧说:“二十岁时,燕归得挚友李景书赠虎头双钩一副,遂弃剑用钩,两人结伴行走江湖,锄强扶弱。时值十年乱世,两人出手诛邪,救该救之人,杀当死之徒,每遇他人求助,必慷慨解囊,伸出援手。两人也曾数番遇险,终究能化险为夷,江湖人送他二人雅号‘燕然北望书丽景’。
燕归少时因媒妁之言与姑苏朱氏曾有婚约,原本定于二十五岁完婚,但在二十四岁上,他提出了解除婚约,因此被家里扫地出门,三十岁时,因‘史家无头案’一事,与挚友李景书决裂,身受重伤,康复后再不用钩,改用长棍,并自创山武馆,任总教头。太原陆曾几次意图招徕,却均被拒绝,但与太原陆家当代的两位少爷陆蓥一、陆琢迩却有一段师徒缘分。”
席间鸦雀无声,燕归淡淡笑了一笑,伸手给自己倒了半杯酒,才要喝,却被李景书拦住了。李景书接过他手中酒杯,替他喝了,然后才放下来。
“你查得很仔细。”李景书说,从来没有动摇的声音里却微微有了一丝疲惫,“有些事情,连我都记得不是那么清楚了,岁月不饶人啊。”他说着,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这次却是燕归拦住了他。
“我身体不好,你也这把年纪了,也别喝太猛。”他说。
李景书点点头,想了想,只抿了一口就把酒杯放下了。
张雪璧合拢笔记本,看向燕归说:“燕馆爷,现在你觉得我怎么样?”
燕归说:“什么怎么样?”
张雪璧说:“你上午说的话虽然难听,但是我知道你的意思。你觉得我太依赖于信息网络,黑客技术是我的专长,但是如果我过于依赖于这门技术,这也将成为我最大的弱点,就像上午我查到的那些关于你的信息,既有错误的,也是不完全的。你认为这样的我,很容易被他人所利用,只要给出一个错误的信息,我就会上当,作为一个团队的眼睛,这样的我太过脆弱。另外一方面,你也担心我一旦没有了电脑和网络这两样东西,就会像失去了父母保护的幼儿一般恐慌,甚至成为日日保全的累赘,是不是?”
燕馆爷说:“你现在觉得呢?”
张雪璧说:“我觉得你说的也对,也不对。我黑客技术高超,但不代表着我完全依赖于那些网络上的信息,我在社会上也有几条人脉在暗中替我搜集信息,刚刚我所调查到的关于你和景叔的一切应该足够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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