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过命么?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近来手气不顺白日里钱如流水走小人汹涌来晚间辗转反侧头疼牙疼兼撞猛鬼看那幽冥鬼魂招手微笑天哪还能不去卜个卦么?
待到颤巍巍地坐上算命摊子眼前赫见一位道貌岸然的神人拿了生辰八字在那儿掐指捏算正心头惴惴间忽见那人面带惊诧食指举起笔向鼻头大呼道:“你!要呀!!”
了?真了?还是别有玄机啊?
故事的主人翁姓范号麻子这日听说要登时眉开眼笑喜不自胜。他老兄算了几十年的命每回郎中不说他撞邪便说他遇鬼难得遇上好样的还不笑得晕了么?
范麻子喜欢相命一年总要算上十数回。倒非这人天性无聊有钱没地方使只因此人实在霉运过人打小参上了“人参运”方才养出这般怪异癖好。
什么是“人参运”?看范麻子的际遇便知晓了。这位仁兄打出生那天家里便与人参结下不解之缘。那日东厢房婴儿呱呱落地西厢房老头咻咻狂咳这里吃奶水那里喝参汤。好似在较劲似的。
人病了便得吃药吃药便食人参爷爷一个人吃不痛快之后数年不到奶奶也咳了一日吃半根再一年爹娘也咳了一根两日三人合吃。
家里一个接一个重病仿佛事先排队讲定照轮而来人参自然日日往家里跑。看那人参如流水一根根从药辅飞出直往家门送来之后注入夜壶再由范麻子亲手倒出去做了杜鹃花肥。
日夜浇花施肥门口杜鹃花受了人参滋补长得自是锦绣灿烂美不胜收四邻都是啧啧称奇不过家中田产却是一日比一日薄了。范麻子三十岁那年家中田产终于吃得精光病人们好似责任已了两腿一伸各自往西天见佛祖去了。
除了山边多出的几座坟墓便似什么事也没生过。
眼见那药铺老板暗暗偷笑分号接连开张范麻子连哀叹的气力也没了把最后几两银子换成纸钱烧了便也开始他的佃农生涯。
人生到了这个田地也不再想什么出头越每日干完活后范麻子便是找大夫问诊再不便找相士闲聊就怕自个儿也忽然重病却让那游手好闲的儿子再次倒楣。
这日土地庙旁来了个摸骨摊子范麻子趁着农闲自要过去给人摸摸看看运数如何。哪知今日合当该板凳还没坐熟半仙李瞎子瞪着一双翻白瞎眼大喝道:“了!”
范麻子眼前黑四肢软颤声道:“……了?”
“当然是了!”李瞎子吼得声嘶力竭“恭喜官人你范家即刻要!快快往西横走三里便会交上官运快快快官居极品啊迟了便来不及啦!”
范麻子大喜若狂听了官运要来如何不兴冲冲地起身狂奔?管他刮风下雨当下低头连走三里不止心中更是欢喜不定。
轰地一声朱员外的座车当头撞来范麻子飞了出去连惨叫也不及出当场睁眼死了。
惨哪李瞎子说的官运呢难道是骗人的?
官运才开始哪范麻子惨死轮下朱员外是个有良心的立时拿出银钱抚恤遗族眼见范麻子的老婆貌美过人、模样又是楚楚可怜员外更加过意不去了只想就近看顾。后来果然嘘寒问暖照顾得无微不至半年不到便已到床上照料去了。
阿爹给车撞阿娘要嫁人可怜范公子便成了孤儿。泪眼汪汪之余范公子反而不再游手好闲他没跟着过继只入了破庙苦读从此愤图强。
十年寒窗过后水面烟波飘渺湖上传来一声长叹但见那范公子独立楼头一声“先天下之忧而忧”范家果如李瞎子所言真出了个大学士范公子非但官居极品文风更列唐宋古文八大家今犹受人称颂。
这日到了范麻子的忌日范公子率同大批娇妻美妾一同祭拜先人。只见他双手举香跪地道:“爹爹孩儿官至宰辅还替乡里办了义仓。您地下有知可以瞑目了。”说着痛哭不已。
“瞑目?放你***闷响屁!老子当然死不瞑目!”
咚地一声祖宗牌位摔到了地下。
妻子有了归宿儿子也成了大官唯独范麻子还是一样倒楣只是当日他便算长了十个脑袋也料不到自己竟要成为一张祖宗牌位方能换来儿子的一身官运。倘让他事先知晓了可会抱头鼠窜拼命来挡这天王运?
“吴半仙啊……”喧哗的市集中传来一声唉叹“小人沦落成这个模样您干啥还消遣我啊?”
闹市喧嚣人声鼎沸丹阳小镇上挤满了人潮。只见街角算命摊坐着一名中年男子看他背后树了面招牌上书“铁口直断吴半仙”却是当年替柳门四少相过命的吴安正。
吴安正瞪着面前的一名汉子冷冷地道:“这位张官人我特地为你说了大宋宰相范仲淹的故事醒世良言苦口婆心用意便是劝你安分守己。老老实实度日不要做非分之想。”
那张贩子抖了抖手上的三两碎银哀叹道:“大师啊咱连吃饭营生也给官军扣住了您要我怎么办?指引我一条活路吧。”说着死缠烂打直是打死不肯走的模样。
这丹阳镇位在中州距嵩山约莫三十里人烟稀少向无商旅出没谁知拜了少林一场大战所赐今日丹阳镇上却引来无数人众。不只逃难的百姓来此躲避祸火连武林高手也来此地观望局势再看买卖棺材的、吃喝玩乐的、便连算命卜卦的也都闻风而至若非丹阳镇如此热闹吴安正世居西岳张贩子行走嵩山两人一个中一个西怎么也凑不到一块儿。
眼看张贩子苦苦哀求吴安正看在眼里自是暗暗摇头。天下即将大乱世间凡夫俗子却只知蝇虫小事分毫不知大祸临头吴安正此行过来嵩山实受故人之托前来少林传信哪知竟给这些闲人缠上了。吴安正给那人连番滋扰也是耐不住缠登即道:“好好好算便算别这般大呼小叫的。”他叹了口气伸指便往那人左腕搭去。
那张贩子大喜欲狂却又心惊胆战双目紧紧盯着吴安正颤声道:“大师小人……小人什么时候要啊……”
吴安正眯着眼忽然双眉一挺似乎看到了什么要紧物事挥手便道:“等会儿。”张贩子吞了口唾沫怔怔便道:“等会儿?好……我……我等……”
过了半晌吴安正仍是不见动静只自行翻阅经书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张贩子慌道:“大师我等了好久怎么没下文了?”
吴安正笑道:“真是笨啊我是说你等会儿便能。不是要你等。”张贩子跳了起来大喜道:“真……真的么?”吴安正点了点头又道:“不过这件事有些奚窍你这回虽是交上大富运只是千万记得万万贪不得人心不足蛇吞象无论有多少金银珠宝取足了便走。倘若贪了八成会有……”他顿了顿迳把下半截话说了出口:“麻烦。”
哪知“麻烦”两字说出却没听到惊诧之声吴安正抬起头来眼前风声潇潇对座早已空无一人。看这张贩子好急一听自己要居然一溜烟走了连银两也没付清。吴安正摇了摇头这等市侩人等他可是见识得多了倒也不以为意。
吴安正缓缓起身自行走到街口抬头眺望远处的嵩山。此时朝廷大军封锁道路纵然再想知道局面变化却也苦无门路。吴安正眉心深锁想起那日见到的魔火降世又想到那双九纹丹凤眼忍不住幽幽叹了口气。
说起张贩子这人倒也没范麻子那般倒楣。此人自小身强体健平日里做些小买卖过活整座少室山的白米白菜全是他送的。少林寺两千名和尚照外人看大师傅们耕地不足食粮外买张贩子自是招财进宝财源广进其实张贩子经手生意多年深知这桩买卖仅仅面子皮好看里子里全是一蹋糊涂。先看和尚小气香积房火头刻薄整车白菜上去东挑西捡之后倒有半车退回?每十日辛苫押上一车利头却不足三两银子虽不算舍本生意但也沦得一穷二白、两袖清风三月不知肉味四壁一片萧然。再看前日更是倒足大楣赶着官兵封锁道路前上山哪知才到香积房还没来得及下货火头硬说什么怒苍大魔头上山今日无暇收货便将他轰出门去。听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张贩子给人赶出山门下山不足半里路偏又遇上官军退却三十里骡车财物硬生生给人扣了下来。
一股霉气冲天直上九重云霄怕连嫦娥都闻到了。张贩子平日本就辛苦现下少了骡车生财日子恐怕更难熬他本想找个安静地方上吊自尽哪知绝处逢春无意间竟然听了要心头暗暗生出希望寻思道:“大是不敢想了先能把骡子拿回来那便是上上之喜啦。”他鼓足勇气一路朝山脚行去走不半里便见前方营寨鳞次栉比层峦叠嶂正是朝廷大军驻扎之地。
此时贼匪与官军前锋正自激战杀声震天自远而近不绝传来听来自是惊心动魄。张贩子手脚软一路念佛疾走。他这人自幼日子辛苦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不关心白米油盐酱醋茶件件都努力纵然天下大乱只要火没烧到自己头上哪管什么怒苍、朝廷?他—路想着自己的生计不知不觉间便已来到营寨大门。心思恍惚间猛听一声暴喝:“来人是谁?怎敢擅闯军营?
难道不知正在打仗么?”
张贩子见了门口守卒心中只是害怕登想掉头逃走但想起吴安正的预言却又生出无限勇气他做足了苦脸低声下气道:“这位大哥小人是做买卖的先前骡车给军爷们扣在营里我想……我想取回来……”他大著胆子说出这几句话低头缩手间只等挨几个耳光哪知等了半晌却没听到声响张贩子咦了一声斜目一看那守卒竟已中箭死了。张贩子又惊又怕又慌又疑吞了两口唾沫左右瞧瞧无人便鬼头鬼脑地往军营里走了。
才入营中便听远处震天价响潮水般的杀声中夹杂着朝廷人马的喊叫:“来人!贼匪要劫粮了大家死守栅门!”张贩子见大批兵卒全数往营寨后方奔去偌大的营地竟是空无一人他没料到竟有这等好事儿一时喜出望外忖道:“照这局势看说不定老天赏脸真能把骡子拿回来。”他搓着手、低着头心头怦怦跳着自在营中四处探询。
正察看间猛听一人喝道:“你是干什么的?”张贩子回过头去心中叫苦连天只见一名军官横眉竖目手提大刀正自恶狠狠地瞅着自己张贩子低头缩手苦着脸道:“爷……小……
小人来拿骡……骡……”那军官见他来历不明连句话也说不明白登时怒吼道:“怒苍贼匪!”二话不说大踏步地走来便要朝张贩子砍落。
张贩子吓得屁滚尿流跪倒在地口中哭道:“不是啊!小人不是匪啊!”
泪眼汪汪中心中千百遍地咒骂吴安正:“什么算命仙纯是骗人的哪里要?
难不成是纸钱么?”那军官哪来理他刀光闪动便要将张贩子就地正法张贩子大哭道:“我不要死啊!饶命啊!”
便在此时轰隆隆地声响冒出眼前窜出大批马蹄那军官钢刀不及斩落身子便已飞上半空已然身异处。听得四下喊声大作到处冒出火头延烧有人喊道:“大家别急着杀人赶紧去烧粮草!”张贩子目瞪口呆只是跪在地下不敢动弹忽然间一匹白马朝自己奔来马蹄狂震便要踩到自己头上张贩子吓了一跳慌忙中急急闪躲脑袋碰地一下不知撞上了什么硬物登时晕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张贩子终于醒转他眼望四下只见营寨全给焚毁也没见到半个步卒不知人都上哪儿去了。张贩子摸着头上的肿包疙疽哎哎叫疼心道:“给算命仙骗了哪来财?
不过头顶个大肿包而已唉……我可倒楣了。”此时已是午后看这模样营里大概没什么财物剩下自己的骡车八成也给毁了张贩子苦着一张脸自在营中穿梭寻找出路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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