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过了大门、大院诸人继续前行来到了长廊放眼望去但见廊无狭长起尽二处几达两百尺之遥。宋公迈等人察看地下的脚印痕迹对面八道足印沿道而来每步相隔约有十尺那是蒙古第一高手哲尔丹踩下的痕迹众人细细去看只见靴印到了长廊八十尺远近便已寂然顿止再看附近漆栏破损廊柱满布剑痕料来两大高手便是在此遭遇之后陷入激战。
哲尔丹奔出了八十尺那黑衣人纵出多远呢?众人察看黑衣人的足迹算来共只六步最后一步来到了长廊中央。这人迈步极远区区六记步伐踩出便能连过百尺算来每步长达十六尺之远。
一名官差骇然道:“这家伙步伐好大身长挺吓人的吧?”陈得福陪侍在侧闻言便答:“是差不多九尺高矮。”
耳听众人议论纷纷高天威哈哈两声便来嗤之以鼻他转望宋公迈笑道:“九尺算得什么?宋老还比您矮些哪。不如您老下场演个两招也让这些后辈开个眼界?”
宋公迈虽已八十好几但他壮年时乃是剿匪名将身长九尺六号称十尺门神。以体格而论朝廷几十年来无人能出其右。耳听高天威要自己下场示招当下也不隐藏身手自提了一口真气挥手道:“大家退开些。”
“宋神刀”威名赫赫此刻欲待试招余人满面尊崇各自屏息以待。
陡听嘿地一声老将飞身跃出第一步便踩在黑衣人的脚印上跟着半空迈出第二步旋即踩中黑衣人的第二记脚印宋公迈年岁虽高腿力仍是强猛两步跨出连过三十二尺众人采声如雷纷纷高声叫好。
正要跨出第三步猛听喀地一声响宋公迈脚下却已陷住了众人探头急看那长廊地板受力过猛竟被宋公迈的内劲踩破木板翻裂毁损夹住了“宋神刀”的虎头官靴。
耳听工部侍郎提声道:“毁损长廊木板一处银二十两。”宋公迈将脚跟提了起来扔了张百两银票过去淡淡地道:“不必找了。”说着朝高天威望了一眼道:“高老来人的身法有些……有些古怪。”高天威望向地下的凹坑破损面色铁青中却也点了点头。
旁观高手心下了然倘在石子地上奔跑“宋神刀”靠着功力深厚、身形长大或能追上黑衣人的脚步但来到这处木造长廊之中却要望尘莫及。毫无疑问那人脚下轻飘飘地直以沙尘不起但抬腿落足之际却又力道万钧足见此人下盘之稳彷佛山岳轻功复高如同飞鸟已揉轻灵刚猛两大长处于一身。武林间高人虽多但刚者恒刚柔者恒柔如此刚柔并济、内外兼修的好手说来屈指可数。
众人正自推测黑衣人的身份忽见高天威眯起了眼问向赤川子:“那人多大年纪瞧得出来么?”
赤川子面色尴尬嚅嚿地道:“这人……这人是个老头儿武功挺有门道若没个一甲子功力要他怎么能够?”宋通明听那赤川子信口开河明明毫无凭据却把黑衣人当做了老者他心下不以为然双眉一轩登时张口欲说“老神刀”却使了个眼色示意儿子莫要多话。
宋公迈是个老江湖自然心知肚明。黑衣人打得大批高手退避三舍他便只能是个老人绝不能是个少年否则区区一个小表威震太医院消息传开却要这些武林耆宿的脸面往哪儿搁去?高天威那一问不过白问而已。
宋高二将默默无言率领大队人马前去拜会哲尔丹。三大高手行礼如仪高天威虽然嚣张成性但他自知武功颇不及此人会面时更加不敢造次。宋公迈唤来了通译劝慰道:“敌人练有玄奇武术心机复又深沉是以先生意外受袭非战之罪胜败无须介怀。”
漠北宗师惨败宋公迈出口宽慰但徒子徒孙仍是高声痛斥极见悲愤之情。那哲尔丹本人却默默无语听得宋神刀的安慰只略做欠身算是答了个谢字。
哲尔丹看似不置可否其实双目的凶焰已替他说了千言万语。他自败给萨魔之后早在寻访仇人下落却都不知所踪。现下旧怨不解新仇又添居然有人自行惹上门来。哲尔丹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把十年来的复仇怒火全算在黑衣人头上。只等内伤痊愈他便要四下搜索杀戮报复。届时中原武林连番凶杀必起狂涛怒潮。
哲尔丹来头不小又有蒙古大汗撑腰谁也劝他不动。宋高二人不敢多说当下拜别了哲尔丹自往第三进建筑行去。那是最后激战之地惠民药局。
惠民药局是处红砖房舍下头盖有地窖专用以收藏名贵药材此际已在夜间便由官差提灯带路将众人引进了内院。
夜中本该幽静那惠民药局里却是人声鼎沸。放眼望去十来名华山弟子围在院中各自议论。其中两名老者大剌剌地提声嚷叫看模样一胖一瘦便不细瞧脸面也知是华山双怪无疑。
宋公迈借过了官差的灯笼细细勘查赫见地下满是脚印当是苏颖与黑衣人打斗的痕迹除此之外更见大批兵刃散置院中一柄柄形制古怪前所未见。高天威瞧了半晌不由皱眉道:“贵山苏掌门不是只练剑么?怎会用这些奇门兵刃?”
陡听一人喝道:“放屁!咱徒孙掌门干啥要这些破铜烂铁?瞧清楚了这是狗杂碎携来的家伙!”高天威听得恶言顶撞自是愣住了。他撇眼过去一见说话之人乃是肥秤怪登即冷冷地道:“我留心什么?倒是你要留心自个儿的嘴别惹来杀身之祸。”
肥秤怪还没回话。那算盘怪已然大怒喝道:“三寸钉、谷树皮留意自己的屁不要薰死地下的蚂蚁了!”这段话没头没尾着实怪异。高天威愣住了眼珠转了转猛地醒起对方在讥嘲自己的身材大怒之下眼看地下躺着一柄袖剑顺手抄起便要往算盘怪身上招呼。算盘怪知道对方武功高强当下喝道:“师兄咱们联手上!”肥秤怪抽出家伙便要与高爵爷一较长短。
旁观众人见两边人马无怨无仇却要为了一个屁字打杀起来当真是无聊之至正要上前拦阻忽听高天威咦了一声已然缓下手来面上神色颇有讶异。算盘怪怒道:“高矮子!你也懂得怕啊!”
高天威心胸狭窄秉性暴躁绝无道理率先示好宋公迈与此人相识多年深知心性当下行了过来低声问道:“可有什么古怪?”
高天威皱眉不语自将袖剑倒持交入宋公迈手中。宋公迈单手接剑剑柄入手陡地掌心向下一沉那袖剑竟是沉重异常。宋公迈转望地下长短兵刃散置满地不一而足。他沉吟半晌只见一柄长剑倒插在地藉着灯火去看那剑身隐做透明竟是薄如蝉翼却不知是什么质料所就。
宋公迈伸手握住正要提起猛然间听他大喝一声身子竟是向后急仰。众人大惊之下不知生了何事慌忙去看赫见那剑刃已然爆开竟成三段飞射而来若非闪避得快恐怕已刺伤了脸面。
宋神刀擦去冷汗嘿嘿干笑:“好家伙险些坏了我的招子。”这些兵刃形式奇异连宋公迈这等见识都险些受伤旁观众人无不急急避开就怕误触了古怪机关惹出祸事。
高天威凑到身边低声道:“怎么样?看得出是何人下手么?”宋公迈拾起长剑再次动了机关皱眉道:“这种钢丝操控的兵刃虽说形式繁复天下却只有两种起源。”高天威低声道:“您是说刀索……”宋公迈神色凝重附耳细声:“还有飞天银梭。”
高天威吓了一跳不敢再说了。宋公迈唤来陈得福问道:“贵山苏掌门何在?老朽有几句话请教。还请他拨冗一见。”
华山掌门乃是中原武林第一等人物这苏颖更是琼家未来的乘龙快婿身份说来尊贵异常宋公迈便以“老朽”自谓分毫不敢失礼。陈得福快步抢上说道:“我家掌门身上受了点轻伤现在太医院包扎还请爵爷这儿来。”说着拱手作揖便将宋公迈引了进去。
看宋公迈欲言又止此事必有大悬疑高天威等人全不如“宋神刀”见多识广自然不敢多言除了华山双怪犹在喝骂场内不闻分毫声响。
众人行入药局只见一名青年端坐堂上头上扎着绷带隐隐有着血迹看面目正是三达剑传人华山青年掌门苏颖。身旁另有两名少女相伴一个做男装打扮正是紫云轩琼芳另一位也是武林门户的执掌却是九华娟儿。
宋公迈来到面前苏颖方才起身作揖道:“门主怀凉跋涉何以克当。苏小子愧甚。”
他虽以小子自称但手上却大有文章只见他双手抱拳平举至胸不高一寸、不低一寸此乃“王者对揖”不同于仰手过胸之“天揖”、亦不同于“士揖”、“旁三揖”取意不卑不亢委实大有学问。
这倒不是苏颖故做姿态江湖走动之际掌门人一举一动莫不代表门派尊严苏颖年岁虽轻毕竟贵为华山之长除亲人尊长之外等闲不能以晚辈自居否则华山满门行走江湖之时岂不无端矮人一截?宋公迈见了这位少年掌门的礼数自也暗赞他见识不凡当下便以平辈之礼相见丝毫不敢倚老卖老。娟儿新任掌门不久不知江湖规矩便也暗自留神观摩方寸。
诸人行礼已毕华山弟子便抢上服侍一时圆桌旁各坐一名脑见是点苍、九华、神刀门、天将府、华山玉清观等五人余人纵尊贵如琼芳、年长如华山双怪却无处可坐只能列于堂内各站掌门身后。
诸人宽坐饮茶略做寒暄。高天威眼神飘忽率先破题道:“苏掌门当时阁下与强敌遭逢不知动手情势如何?看阁下头缠绷带您可是……”他微笑抚掌淡淡地道:“败了么?”
那黑衣人闯入太医院之后大战众家高手除哲尔丹曾与他相抗数合其余如宋通明、玉川子、宗泽思巴无不一战即溃想来苏颖也是讨不了好。众人听那高天威幸灾乐祸一时群情耸动。
苏颖幽幽叹了口气替高天威斟上了茶水道:“高兄何出此言?胜则胜败则败蒙家师教诲苏某自知谦冲之道……”正要往下说去忽听傅元影咳了一声插话道:“掌门师侄适才我听娟女侠提起强敌退走之时您正要使出‘仁剑震音扬’可有此事?”
傅元影口称仁剑之时更是双手抱拳以表敬意。苏颖大眼闪过一阵郁闷正要答话却被琼芳按住了手背示意他莫要言语。一旁娟儿大声道:“那还有假么?招式还没出手便把刺客吓得落荒而逃。”
高天威嘻嘻一笑还想再说却听琼芳重重一咳道:“高爵爷寒舍还住得惯么?”
高天威啊了一声醒起苏颖乃是琼芳的心上人赶忙干笑数声拱手道:“苏掌门神功盖世杀退强敌佩服、佩服。”
琼芳只想逼他封口免得情郎再受骚扰听他闭嘴了当即取出一封书信交到了宋公迈手里说道:“烦请宋爵爷过目。”宋公迈奇道:“这信是……”
琼芳解释道:“数日之前胡侍郎家人收到这封怪信当时不以为意之后太医院果然爆事端也许这封信便是祸。”
宋公迈哦了一声他此行过来倒还不曾得知此事。当下展信颂念读道:“令郎正堂误跨禁界擅闯鬼门近有大祸秧闻报离京城可免一死。”宋公迈放落了信纸皱眉道:“擅闯鬼门?胡家这小孩儿不就是个顽皮小表么能闯什么禁地?你们没问过他么?”
娟儿一旁听着便答道:“问是问了不过他不会说话了。”高天威自也认得胡正堂不由奇道:“不会说话?这孩子伶俐得紧什么时候不会说话了?”琼芳接口道:“据称这孩子到别人家里作客无端跌伤了脑袋从此木讷傻气不能言语。”
宋公迈双眉一轩忙道:“等会儿这孩子到谁家作客?”
琼芳与娟儿对望一眼齐声道:“五辅家中。”
宋公迈听得此言竟是“啊”了一声面色变得苍白之至。海川子满心好奇便也接过信笺读了一遍听他笑道:“你们砍敛扯得太远了。我看这封信是个幌子我瞧十之**定是胡侍郎与人结怨再不便是苏掌门和人结仇这才惹得仇家过来滋事。”
琼芳摇头道:“道长此言就不是了。且试想倘若您与人家结仇您会选在何时何地动手?”海川子咳了一声还未说话傅元影便已接口道:“我若与太医院的人物结仇必选无人之处下手暗杀再不济也会夜访府邸无论如何下手之地绝不会选在……“琼芳接口道:“六十名高手汇聚之处。“
两人你问我答字字合情入理登让众人称是。海川子沉吟半晌道:“你这话对却也不对倘若那黑衣人真如书信所言确是要杀掉正堂那道理是一样的他何不选在无人地方下手?偏来这里自找麻烦?”海川子这话点到了要紧处琼芳也只能颔曰是。众人猜想不透黑衣人的用心一时纳闷不已。
众人还要再说忽见宋公迈伸手一挥低声道:“事关重大劳烦取纸墨过来。老朽要确定一件事。”堂内众人心下一奇不知宋公迈这当口却要写些什么?苏颖倒也不多问便请门人向太医商借。过不半晌文房四宝一一呈上陈得福躬身道:“仓促之际遍寻不见皮纸便以药笺替代。还请见谅。”
宋公迈接过笔砚颔道:“有纸便成。不打紧。”他提笔就墨便在纸笺上轻轻描绘。海川子见他好似要画图忍不住咦了一声问道:“爵爷认得那贼的面貌?”
宋公迈并未回话只凝笔细描过得良久纸上慢慢现出一幅图样他颤抖着手掌将药笺递给苏颖嘶哑地道:“苏掌门你……你和黑衣人动手时可曾见过这图样?”
黑衣人勇破数关全场与他交战最久的却只苏颖一人若要勘破此人身份也唯有华山掌门说得准了。苏颖微微颔取起药笺便与琼芳、娟儿一同观看。三人交头贴耳低声议论肥秤怪嘻笑不绝道:“掌门徒孙那黑衣人可是高天威么?你快快指认吧让大家一起围殴他。”高天威怒道:“闭嘴!”当下夹手夺过药笺急急就来看。
肥秤怪假意大惊:“大家快拦住他他要把证物销毁啦!”其余众人按耐不住纷纷过来围观几十只眼睛同来探看一时间东边咦一声西边哦一记四下都在议论不休。
众人眼里看得明白药笺上绘的却是一只大鸟。但见那猛禽昂扬喙双翼全展形如大鹏展翅。众人瞠目结舌也是不解其意。
宋公迈低声轻咳问道:“苏掌门莫管别人请你告诉老夫你见过这图样么?”
苏颖颔道:“爵爷所料不错在下见过这幅烙印。”此言甫出宋公迈神情如遭雷击登时面如死灰废然坐倒一旁高天威也是全身剧震面皮竟无端颤抖起来。
苏颖道:“当时我与此人激战双方互居上下风酣斗之际此人自称其师武艺天下第一便将上衣解下当时他的臂膀上烧烙了这幅记号我看得很清楚。”
宋高二老年岁相加恐怕有个百六七十年此刻却似三岁小儿般两人面面相觑四双眼皮颤抖不休毫无言语之能。过得半晌海川子嘿了一声慌道:“这……到底那黑衣人到底想干什么你们……你们说明白啊…”
众人催促不休宋公迈却是迟迟无言苏颖道:“宋爵爷大家都是自己人您有话只管直说无妨。”宋公迈目视群宾低声道:“诸位你们都料错了黑衣人要杀得不是正堂。”娟儿皱眉道:“不是正堂却又是谁?宋爷爷可否把话说清楚些。”
宋公迈叹了口气先朝苏颖一指又朝自己一指再朝海川子指去连着几指点出堂内脑人物全遭波及。群情耸动海川子满头冷汗惊道:“你……你是说黑衣人要杀我……”
宋公迈低声道:“不只你也不只我。他们的用意是要一举震慑天下人物让四海义士不敢动弹。”赤川子面色青红不定道:“若真如此……那未免也太狂了些。”
宋公迈幽幽地道:“震慑群雄最快的法子莫过于杀一警百只要挑选顶尖高手将他们打得一败涂地余人谁不闻风丧胆?”他叹了口气又道:“论起世间顶尖高手云集之处!又岂有一处地方过于‘魁星战五关’?”
满堂人物一片寂然听宋公迈言中之意黑衣人之所以选在这个节骨眼过来滋事用心便是一举打垮蒙汉高手逼得天下英雄伏地称臣。果真如此此人凶焰之烈委实空前绝后。
傅元影细细思量宋公迈的说话霎时皱眉道:“等一会儿爵爷说得是‘他们’?”
宋公迈低声喟然颔道:“没错我说得是‘他们’。”海川子茫然道:“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宋公迈微微苦笑黯然道:“他们什么都干……”这句话说得细如蚊鸣几无一人听闻他自行起身向众人拱手欠身歉然道:“诸位英雄宋某老迈年高不能任重且恕早退。”
“神刀门”与“天将府”俱是抚远四家之一近年风生水起深受朝廷器重岂会这般无故退缩?旁观众人看入眼里自是大感惊奇。眼看宋高二人都要离去海川子嘿地一声起身拦上喝道:“干什么、干什么?人家把你儿子打伤了大家同遭劫难正该齐心协力、歃血为盟二位爵爷怎可说走便走?”
众人喧哗叫嚷都不让宋公迈离去。抚远四家论武功、讲资望江湖俱称第一流与少林武当的势力相较也已不遑多让倘若连宋公迈也不愿插手这局面却怎么玩得下去?
宋公迈不加理会仍是执意离去眼看右脚已离门槛堂内传来一声幽幽叹息听得一人道:“来人请胡侍郎夫妇入堂宽坐请他夫妻来给爵爷送行。”说话之人正是琼芳。此话方才出口傅元影等人心下纷纷叫好当此关头不必外人出面劝说若要动之以情唯苦主方足济事。果然陈得福等人才一转身宋公迈便已面肉颤动怔怔地停下脚来。
饼不多时堂后传来脚步声响听那踏地声松弛迤逦来人自是毫无武功的胡志廉夫妇。
一家三口行入堂内胡正堂早已傻了只能啊啊咿咿地口沫横流那胡夫人一张福态圆脸此刻也是毫无血色全不见三品夫人的仪态。众高手见胡家三人如此柔弱自是暗暗叹息也不知该如何劝慰。
胡志廉取出手帕擦抹了头上的冷汗颤声道:“怎么了?莫非黑衣人去而复返么?”
琼芳微微一笑柔声道:“侍郎大人莫要担忧这儿好多官差、又有几位武林前辈在此便算那黑衣人回来也没人动得了您。”
胡志廉回想那黑衣人的身手忍不住又颤抖起来了他虽非武林人物但这几年举办“魁星战五关”自也见识过江湖打斗自知那黑衣人连破玄关身手之勇之强绝非几名武林人物所能阻拦。颤声便道:“不管用的……那黑衣人武功好强连苏掌门这等身手都没留住他你们……你们这些人能成什么用?他要是回来了你们还是快逃吧……”
此言一出惠民药局响起一片咳嗽之声。看海川子第一个轻咳。其余各人上从宋公迈、高天威下至华山弟子、旗手卫等官差数十人面色铁青嘴角紧泯想来这话确实不中听。
琼芳却不以为意只见她轻摇折扇含笑道:“侍郎大人有所不知。旁人武功如何我们眼力低微自也无法定断但放着绝世高手在此您却有眼无珠没把人家认了出来说来真是大大不对呢。”
胡志廉哦了一声强睁一双小眼缝茫然道:“绝世高手?”他眼光掠过众人好似鼻头痒只伸指搓了搓过得半晌转问琼芳道:“你说得是苏掌门?他没抓住黑衣人啊!”
眼看胡志廉这幅熊样高天威登时大怒喝道:“胡家的二小子!认不得爷爷了么!”
胡志廉还有个长兄胡志孝长辈多称二小子胡志廉惊道:“对不住!对不住!高爵爷您矮我方才没见着您……”高天威气得胡须飘起两拳紧握喀喀作响眼中彷佛喷出火来了。琼芳与胡侍郎大唱双簧登把这人逼了出来她自知得计便向胡志廉一笑道:“瞧高爵爷侠肝义胆却又神功盖世如今他便要替您扛下这个场子侍郎大人怎么说?”
胡志廉颔连连还未道谢却听背后胡夫人哭道:“不成的这老人恰似三寸钉要怎么与人撕打?”
轰地一声高天威举掌怒劈手刀扬起落下瞬间劈烂堂内圆桌看那木桌裂为两半旋即倾塌在地果无愧“淮西高天将”头牌宗主的凶名。高天威厉声喝道:“当年剑神横行天下高某也不见得怕他?何惧一个黑衣小子!叫他滚过来!”
琼芳率先叫好满堂华山弟子也跟着鼓起掌来了。高天威哼了两哼忽听工部文吏朗声喊道:“毁损紫檀雕漆剔红大圆木桌一张龙银一百二十两!”高天威怒喝一声胡志廉已然掏了张银票出来递了过去陪笑道:“对不住高爵爷义愤填膺一切全是为了下官一家人这银钱该让我来出。”
高天威原本嘴角斜起听得此言忽又下弯跟着摸了摸自己的胡须好似泼猴闯大祸有些举止无措了。众人正自戏弄高天威忽听一声长叹堂内踏步声响起一名高大老者缓缓起身正是宋公迈。这老汉面色俨然一路行到胡志廉面前淡淡便道:“侍郎大人您今年贵庚?”胡志廉吃了一惊没料到他陡出此问一时干笑道:“回老爵爷的话晚生四十过一。”宋公迈微微颔不置可否转头朝胡夫人看了一眼又道:“贤夫人芳华几何?”
胡志廉更是一头雾水喃喃地道:“拙荆方过三十爵爷……您……您何出此问?”
宋公迈叹了口气目光凝向胡正堂幽幽地道:“很好你们夫妻俩年少还能生孩子。这位正堂便当他没来过这个世上吧。”满堂众人闻得此言无不诧异胡志廉也是目瞪口呆一旁胡夫人又惊又怒顾不得宋公迈身份崇隆大声尖叫:“你这老不死的胡说什么?”
胡夫人放声怒骂宋公迈倒也没动怒他伸手指向那张坍裂木桌淡淡地道:“孩子们你等想要插手此事宋某无法劝阻只能提醒你们一句话……”他顿了顿斜目朝众人撇去低声道:“日后抄家灭族之时可别怨我不曾提醒在先。”
彷佛寒风吹过满堂众人尽皆寒噤。这几句话若是出自高天威的口没人会当回事但说话之人是宋公迈向有见识素养的耆宿。一时之间四座静谧无声无人敢答一字。
啪地一声折扇亮了开来“紫云轩”三字如花朵绽放众人回头看去只见主人翁三分娇、七分贵瑰丽秀雅头上扎着紫网巾正自轻摇折扇。听她淡淡地道:“多谢宋爵爷提醒。不过天下能抄我琼家的人物……”她煽了煽凉风微笑道:“怕还没有生出来。”
这是句傲气绝伦的话但也有她的凭藉。紫云轩天下第一书斋;琼武川当朝功臣国丈琼家是皇室姻亲满朝文武出身紫云轩的不知凡几。这样的大豪门岂同朝不保夕的寻常人家?
众人闻言都知琼芳这件事已然管到底了想起琼武川的势力精神无不为之一振。
宋公迈听得此言只点了点头提起茶碗去喝突见茶水从他的嘴角溢出竟已朗声狂笑起来他功力深厚便这么一声堂上众人心头怦枰跳着脸上无不变色。宋公迈放下了茶碗他斜觑着琼芳静静地道:“小阁主啊小阁主过去几十年来要说权势薰天、手掌生杀大权的人物老夫见得还少了吗?”霎时袍袖一拂厉声道:“听过‘江充’么?”
江充二字一出堂内三十岁以上的莫不声惊呼人人向后急退只听咚咚声响不断堂内桌椅尽皆翻倒。众人惊怕似鼠琼芳却神态如常但见她环顾群英伸手轻挥叱道:“住了!区区前朝旧臣诸君何惧之有?”将门虎女说话时直视宋公迈凛然无惧果是不让须眉的巾帼英雄。
宋公迈给她瞪着也是毫不在意他伸手指向胡志廉道:“少阁主年方幼稚不解政务你是景泰榜眼、两朝臣子你来告诉她江充是什么人?”胡志廉给这么一指委实凉了半颗心他缩头吞沫寒声道:“此人曾为十八省总按察心机手段当世无匹称霸朝廷足达三十年剿东厂、灭匪寇……位列三师三少官至太子太师……”他解说良久终于顿了口气总结道:“此人实乃开国以来第一大权臣。”
宋公迈微微颔:“照啊…好一个第一大权臣只是侍郎您说太师他……”
“今安在?”
闻得此言满场老将全数噤声无论是滑稽如肥秤怪、沉稳如傅元影、狂妄如高天威皆已低下头去连苏颖年岁不足而立也是怔怔喟然。
人世间沧海桑田其之变幻无常岂三言两语能尽?前朝第一权相如今销声匿迹不闻声息。足见富不久盈、权不足恃。人人默不作声琼芳却只别开头去自行煽了煽凉倒不知她心意如何了。
宋公迈不去理会琼芳只静静地道:“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涉入王权政争便如闯入鬼门。莫道什么五彩火凤、铁卷丹书真要遇上大政争都只累赘无用反为招祸之物。宋某诚心劝告听不听在你们自个儿。”
宋公迈虽未指名道姓言下之意却是在讽刺琼氏一族。功臣世家相互争锋余人乡野黎民自不敢惹祸上身竟无人敢替琼芳声援。琼芳毕竟教养出众没有十成十把握绝不贸然争执。当下双手合十做受教状:“承蒙良言芳儿必一一据实转述不敢稍有隐瞒。”
堂内众人听她如此言语必会把宋神刀的无礼言语转回家中届时皇后埋怨、国丈见责不知宋老头要如何招架了。宋公迈却无惧怕之色他撇眼看向琼芳淡淡笑道:“小阁主尽管把老朽的话一五一十转回去。国丈非但不会埋怨还会感激老朽管教你的苦心。”
这话实在太过无礼便算瞧不起人也不该如此说话。琼芳生平所受侮辱以此言为甚再不威日后怎么待人处世?霎时美目沉敛举起茶杯正要狠狠砸将出去忽然间眼前雪花飞舞腊月冷风吹入大堂宋公迈竟然背转身子自行推开了大门。琼芳给冷风一激头脑也清醒许多一旁苏颖伸手过来将她的手握住了。
寒风拂面吹起了奉莱侯的官袍玉带。宋公迈满面白雪衬得白更加银辉。他背向众人低声道:“小阁主别恨我老朽话虽重却没有分毫恶意。盼你体谅。”琼芳泯住下唇把苏颖的手挣脱了当下也背转身子面向大堂不再理会宋公迈。
宋公迈微微苦笑喟然又道:“宋公迈生于永乐年间历五朝四帝经沙场百战数十年下来见识了无数风云可怜英雄也好圣贤也罢这些叱吒一时却无人能留到今日陪伴宋某颐享天年。”
他回望向堂上诸人轻声道:“孩子们来日宋某临终你们却无人来吊唁送行那老头子九泉之下可要死不瞑目了。”
他目望众人不再言语袍袖拂动之际迳自跨门出户这回再也无人阻挡人人静默无言只在目送宋神刀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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