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叔在某些地方最是聪明的人,小孩进院子后,他已经把一直坐在灶上的热水打了一盆出来了,对上些井水刚好下手,还拿了自己的毛巾放进木盆里,让小孩赶紧擦擦脸,一脸的汗可不好受。又搬了张用竹子新做的小脚凳过来让小孩坐。
江凡拧干毛巾给小孩擦脸,满是歉意道:“表哥之前出了点事,脑子里记不清以前的事物了,你能告诉表哥,你叫什么名字吗?”
小孩眼里闪过讶异,然后回道:“我叫顾远韬。”
“顾远韬,嗯好名字,那表哥就叫你远韬了,没问题吧?”
顾远韬点点头,然后他指着那一袋子菜和那只鸡说:“这是爹和娘叫我拿过来的,说表哥从上京回来,一定吃过很多苦,叫你别伤心。”不过顾远韬上上下下的把人打量一番,看表哥的体形,吃苦应该是不会的。
江凡活了三十几年,还是头一次在一个小孩面前感到尴尬,他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头,给小孩洗脚上的泥巴,“你爹和娘呢,他们可还好?”叫小孩一个人提着东西出来,他们怎么放心,万一被谁拐跑了怎么办!不过看小表弟的穿着,定然是好不到哪里去了。
果然,顾远涛皱皱眉,“爹不好,他腿整日疼的睡不好,娘也不好,天天都哭!”小小孩童望着面前这个胖胖的表哥,这是他第一次见这个表哥,之前听说要把家里拿去卖的半大公鸡送给他的时候,他心里还很埋怨,可这会儿,他突然想起,表哥连爹娘都没有了,起码他还有爹娘,还有姐姐。这么想着,他之前心里的不快便都不见了。
此时快到正午吃中饭的时候了,江凡叫张叔和张书墨去煮饭,然后拉着顾远涛进屋,说:“等我们吃了中饭,表哥和你一道回去!”
顾远涛看着这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大屋子,点点头,然后在桌边坐了下来,当看到旁边张书墨还没来得及收拾的文房四宝时,小孩过早成熟的表情终于起了一丝变化,眼里闪过明确的羡慕。
江凡自是看到了,他不清楚原身和舅家的关系如何,可如今他心里却少不得自责。
上一次他们去镇子上买的肉摸了盐保存的,还卤了一半放着。之前的酸菜刚好可以吃了,中午就做的酸菜炖肉,切了两盘卤肉,煮的白米饭。
饭桌上,小孩明显饿得狠了,不过吃饭的动作虽快,但是丁点也不粗俗,一看就是受过良好教育的。等吃了饭收拾了厨房,江凡拿上一百两银子,关上大门,套了牛车,把顾远韬带来的菜和鸡都绑在牛车上,抱了顾远韬上车,按着他给的路线赶车。
顾长青家的村子叫王家村,一听名字就是那种家族繁衍而成的大姓村落,而顾长青家在里面就是外姓人,这种人家在这种大姓村里一般都容易受到排挤。王家村离丽山村比到镇子上要远得多,他们赶着牛车走了快两个时辰才到。想着之前给顾远涛洗脚的时候那被磨破的脚后跟,江凡心疼的把怀里的小孩又搂得紧了些。
最后他们在村子里一间垮了半边的茅草屋前停下。
江凡看着眼前的情形,心里简直无法接受。就从他来到这个世界,这一路的走,也从来没见过这么破的屋子里还住着人的。
顾远韬自己跳下了车,看还愣怔在那的江凡,抿抿嘴,“前断时间连着两场雨,房顶茅草沾了水,把朽了的木头压断了。”本来他还想说,本来是打算把那只鸡卖了钱请个人帮着弄弄的,后来看江凡那副大受打击的傻样,还是没说出口。
江凡在张书墨的催促下下了车,此时顾远韬提着那袋子菜抓着那只鸡已经往屋里跑了,边跑边大声道:“爹,娘,我回来了,凡表哥也来了!”
江凡赶紧跟上去,刚走到门口,就见顾远韬和一个身形瘦弱的中年妇人搀扶着一个已经瘦到两颊凹下去的中年男人出来。
中年男人一见江凡,一行清泪就从眼眶流了下来,看着江凡,口齿哆嗦的,却情真意切的喊着:“凡……小凡!”
不知怎的,江凡看到眼前这个瘦得快脱去人形的男人,就想到了弥留之际的父亲,也或许原身与他之间的血缘关系在作祟,反正江凡眼眶跟着就红了。他两步上前扶着顾长青,手里感受不到丁点重量,嗓子紧得发疼,“舅舅,小凡不孝!到如今才来看您!”
顾长青即使被那只腿拖累了三年,也生生痛了三年,却也从未掉过一滴泪,此时这个中年男人已是满脸泪水,细细的打量妹妹和妹夫唯一的骨血,嘴里欣慰道:“不怪,舅舅不怪你,舅舅愧对你啊!”说到最后,已是嚎啕大哭。
他这一哭,旁边的妇人也跟着哭泣,顾远韬也小声的呜咽,惹得江凡眼眶更是肿胀,硬是生生忍住了要掉出眼眶的眼泪。
也是顾长青这几年压抑得久了,每每想了断残生,但一想到妹夫临死前的嘱托,就怎么也不敢也不能对着自己下手,不然死了也会做个背信弃义的人。
这一通哭,哭出了压抑在心底多年的淤积,虽不能一下疏通,但如今见到了妹妹和妹夫的孩子,也算在他临死有个安慰了。
但这一哭,情绪发泄了出来,顾长青的身体根本受不住,直接哭晕了过去。吓得江凡和顾远韬几人手忙脚乱,赶紧把人放到床上去,却不过一会儿就见人说起了胡话。
“快!远韬,去把最近的大夫给找来!”江凡大吼,他们对此地不熟,所以找大夫还得远韬去。
江凡安排了张叔父子去把院子里的柴炉子烧上,等会儿肯定要煎药。自己把浑身瘫软的舅母顾李氏好歹安慰住。急的在门口一阵乱转之后,顾远韬拉着一位年约六十的老人走了进来。
顾李氏一看老人,顿时宛如见到救星,扑过去拽住老人的衣角,哭得肝胆欲裂:“唐大夫,你要救救我当家的,他这是不想活了啊,撇下我们孤儿寡母,我们可怎么活啊!”
唐大夫安慰道:“你放心,我一定让他死不了!你松手,别耽误了我救治!”
顾李氏这才好歹止了哭声。
唐大夫从自己药箱里拿了片人参给顾长青含着,随后拿出银针开始医治。
“娘!”一道气若游丝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若不注意根本听不见。江凡掀开门帘,就见外面站着一个脸色苍白随时像要倒地的年轻女人,江凡知道这应该是顾远韬口中的家姐顾芳秋。
这个朝代男女大防不像书中写的那么夸张,女孩儿家是可以在外走动,像夫妻和离,寡妇改嫁和女子顶立门户也不少见,只要不过分接触,一般人都不会乱想。江凡看顾芳秋都快站不住了,便上去一手托着她手肘处,一手在背后虚扶着,说:“表姐,我是小凡。”
顾芳秋浑身提不起力气,只冲他淡淡一笑,“小凡啊,多年不见,都长这么大了。”
江凡感觉顾芳秋浑身无力发颤,便把她扶着往屋里走去,让她进去坐着。
顾李氏一见顾芳秋,这才想到他们这边这么大动静惊了女儿,女儿才小产了,哪里能下地走动,催着她回床上躺着。
“娘,让我在这看着爹吧!”顾芳秋道,“不看着女儿不安心。”
顾李氏看看床上不省人事的顾长青,又看看这个随时都会晕倒的女儿,泪意又开始上涌。
唐大夫终于忙完,顾远韬把药也煎好了端了过来。
“幸好今日把情绪都发泄了出来,不然等一段时间就更没办法了。今日救回来性命就暂无大碍了,只是他的腿伤得太重,这辈子恐怕也就这样了,于他性命上,还是有很大影响的。”
顾李氏看着床上已显老态的丈夫,哽咽道:“救回来便好,往后我会多劝导他的。”最难熬的时候都熬过来了,只要人还在,顾李氏觉得再没有什么能把她打趴下的了。不过她为难的看看唐大夫,“不知今日的药钱多少,我家恐怕一时还拿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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