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来,凡朝臣名人逝世,或有功于社稷国家或权柄势大影响颇深,应纵观其生平事迹,追谥。
颜逊毫无疑问属于后者,他官拜丞相,爵封西亭侯,赫赫声威非常人可比。然而,颜逊狼子野心劣迹斑斑,哪配得上追谥?
除颜氏门下的官员外,朝臣心中皆这般想,非但这般想,还以燕京民愤四起为由纷纷上疏,劝谏皇帝勿以国礼厚葬之。
而燕京民众,却纷纷趁着秋兴外出登高遍插茱萸,燕京七景之一的蒹葭汀每至素商,舴舟摇橹,芦苇絮漫天飞舞,金乌西沉,水天一色,美不胜收。
是以,对于被朝臣代表上疏一事,燕京民众:?
舆论向来是最好的政治工具,朝臣借舆论落井下石,皇帝亦顺水推舟,借奏疏暗中报复。
她心眼儿小得很,心中在意的人总共也没几个,以前只是单单看颜逊不顺眼,得知献怀太子是死于颜逊之手后,更恨不得杀之而后快。人死了,她犹嫌不够,凭甚厚葬凭甚追谥?若非她运气好,阆风苑那时,死的便是她与阿娘了。
所谓墙倒众人推,大抵便是现下这般。朝廷不追谥,亦不循侯爵礼厚葬之,上疏劝谏者寥寥无几,即使作为堂兄的颜邕亦作壁上观,见微知著,这几日,前去颜府吊唁的人少之又少。颜逊之后事,可称凄凉。
上疏的人少,却并非全无,譬如颜伶及颜逊的嫡长子颜硕,颜硕受祖荫受父荫,未及弱冠便官至大理寺寺正。
唐潆看了眼那奏疏,便搁在一旁,朝会时,她与这表兄打过几次照面。怎么说,像是舅母给颜逊戴绿帽,和隔壁老王生的儿子,白净文弱,又骨风端方。颜硕为人子,自然不忍亲见父亲这般落得人人唾弃的下场,哪怕随便找个字追谥,将来青史上亦不会太难看。
池再上前,奉上茶盏,她端起茶盏,目光仍旧落于奏疏上。当了数年君王,心肠比前世还冷硬,却并非无恻隐之心。
她要问阿娘,难以定夺的事,更牵涉颜氏,她只会问她,决计不会与旁人相谈。
“臣翰林院编修卫容,参见陛下。”御阶前,卫容身穿七品文官的常服,恭谨行礼。
看见她,唐潆因沉吟思忖而严肃刻板的容颜舒展,变得十分和善可亲,唐潆走下御阶,虚扶她起身:“卫卿毋须多礼。”
两人行至窗下,那处置了棋桌,棋瓮亦是早置好的,在候着卫容。
是年开春,是唐潆登基后的第三次科举,这卫容于女科春闱上拔得头筹,依循旧例先入翰林院任职,积攒资历与朝中人脉。
世宗年间开设文武女科,又有多项惠及女子的政策推行,然而历经两代男帝,那许多政策已如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譬如新科状元,理应官任从六品翰林院修撰,而女科状元卫容只能官任七品翰林院编修。
从六品与七品之间看似相去甚近,其实相隔两年的擢升之机。换言之,同为状元,女子需比男子多攒两年的资历,多坐两年的冷板凳,方可入朝涉政。
两年,说来少,一人接一人的耽误下去,出了翰林院,旁的衙署亦是如此耽误,女子韶华本就短暂,若出嫁,为相夫教子所累,更无心晋升,莫怪如今六部三司要员几无女子了。
便是薄玉,亦是真刀真枪沙场驰骋靠性命拼搏出来的本事,男子,哪需如此?
不公平得很。
先帝时,唐潆便不满于此,只是她年幼,又尚未入朝,鞭长莫及。
帝位日渐稳固,再过两年,她便可及笄亲政,推行新政,势在必行。不塞不流不止不行,她知此事万不能急,需徐徐图之,这两年,她应韬光养晦,收敛锋芒。
韬光养晦,不等同于坐以待毙。朝臣,即是下属,对待下属需恩威并施,方能君臣相得,共谋宏图大计。
翰林院的俸禄低,更无油水可捞,这卫容亦是寒门出身,京中更无亲戚可打秋风。翰林院里是有几间隔屋可居,狭小,又有男人同在,很是不便。眼看入了秋,天气一日日转凉,那陋室薄墙,女子受不得冻。
“那几处民居,你可曾瞧过了?属意哪处?”唐潆捻了黑棋,落子开局。
窗外,秋日细碎的阳光透过树荫稀稀落落地洒下,远处,却又有几朵乌云厚厚地压着,瞧着,约莫片刻便要落雨。
卫容微顿,随即婉拒道:“陛下,臣无功不受禄。”
唐潆抬眸看了她一眼,见她垂首抿唇,面容血气上涌,透出股因为难而娇嫩的红色,捏着白棋的手指用力得发白。这副执拗隐忍的神色令她有种熟悉之感,蓦地,心便和软下来,微笑道:“便是回绝,好歹有些新意,这话——朕听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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