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不能将它当作不存在,亦或是强迫自己不去想它。心境是虚的,感觉是虚的,情绪是虚的,如若转换为真实可感的事物,便是行为举止。
自那日从未央宫回来,唐潆便尽量减少自己去那儿的次数,之所以说尽量,是因太后染恙,她总不是十分放心的。她过去,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请安问好,虽已入秋,禁宫殿宇却未到供应地龙炭火的时候,冷是不冷的,但终归不热,她与她共处,片刻间的功夫却能紧张得手心沁汗。
再好的演技总有破功的时候,况且太后何其敏锐,她怕极了,怕极了被太后瞧出来她心中所想,届时,她该如何看待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竟倾心爱慕于她,会失望,会内疚,会将她视作洪水猛兽进而避之不见?
以己度人是极其片面的行为,人是连自己的心思都拿捏不稳的生物,谈何猜度别人的内心世界?唐潆前世是坚决不会犯这样的错误,然而眼下她已然陷入自己亲手编造的困局,所有事都往最坏的情形考虑,一味地作茧自缚。
“陛下连日来的气色差得很,夜里歇得不好?”青黛小心翼翼地出声。岂止是气色差,她在为唐潆翻衣领,觑了觑她两眼下的浓重青黑,生怕伺候不好皇帝使她染恙,整个宣室殿的宫人没一个逃得过责罚,她为首,自然领责最重。
池再在旁奉上缘饰描金云龙纹的玉佩与宫娥,心怀惴惴地道:“几个司寝的宫娥懒怠了些?”宣室殿中他伺候唐潆最久,从未见她这般神情不属,比青黛担忧更甚,索性先推诿责任。
心事重重,辗转反侧,久难成眠。
唐潆勉强振了振精神,看向前方铜镜中的自己,八章玄衣,四章纁裳,天子冕服十二章。她是皇帝,她是君王,历史上并非没有违背人伦的皇帝,可他们荒淫无度并非明君,即便稗官野史亦载其劣迹斑斑,她莫非要效仿他们?
阿娘自小就教导她为君者修己治人,她就是这般修己治人,回报她的抚育之恩?
厌弃心理翻涌而上,唐潆极快地将目光从铜镜上移开,再不愿多看自己一眼。她扭头的幅度大,系扣十二冕旒朱缨的宫娥不甚划到她的下颌,她肌肤细嫩白皙,那里很快显出一道红印。
宫娥慌慌张张地跪下请罪,叩头不止。
青黛瞧着红印,脱口而出道:“这会儿去请安,殿下必要垂询了。”她很是忧心忡忡,又是脸色差又是黑眼圈又是红印,哪能逃得过太后的眼睛?
唐潆原是往外走出了好几步的,闻声,猛然止步,决绝道:“朝务繁重,今日便不过去了,遣人去未央宫禀明。”
池再与青黛面面相觑:今日又不去?
自太后风寒痊愈以来,皇帝连早晚的请安问好都省了,一律拿朝务繁重作推辞。朝务当真繁重?以往也并不怎么轻省,皇帝仍旧挤出时间来欢欣雀跃地陪伴太后,近日究竟为何这般?总不能是母女二人互生龃龉了罢。
繁重与否暂且不论,早朝时,当真发生了一件大事。
颜伶呈上奏疏,奏疏所禀便是减免赋税的详案,其中涉及的郡县或是贫瘠或是受灾,国库充盈,皇帝仁治,三年前受洪涝侵害毁堤伤田的郡县如今已然重建安居,为使百姓无后顾之忧,却也被划入减免赋税的名列中。
池再将奏疏双手呈与唐潆,她接过,还未打开,忽闻殿外嘈杂喧阗,既而,有个内侍神色慌张地入内,在诸人惊疑诧异的目光中,他走向池再,附耳说了些什么。池再脸色微变,眼珠子快速地转了转,似乎在思忖此事干系几何,当不当立时禀来。
瞬息间,他便有了定夺。池再疾步向前,低声与唐潆上禀:“陛下,监察御史刘据雍州遇袭,身受重伤,为人所救,尚存气息。”
池再声音不大,然而众人屏息凝神,鸦雀无声中听得清清楚楚。满殿哗然!
朝臣中有性子急躁的,立时便交头接耳议论起来。派遣巡察各州各地的御史亲领圣命,所到之处必有官员接待护送,岂会遇袭?雍州离燕京甚近,更非草寇匪盗流窜之地,袭击皇帝钦命的监察御史,罪同于袭击皇帝,何人如此大胆,又意欲何为?
唐潆眼眸中闪过些许惊怒,但很快便神色镇定下来,沉声问道:“为何人所救?速速将他召来。”果然如她所想,刘据当真出了事。那日虽忙碌,后来却有不少闲暇时间,她却忘得一干二净,更被私事烦扰,实在不该。
池再领命而去,人候在殿外,进来得极快,竟身穿朝服。唐潆将他仔细辨了辨,认不出他是哪位官员,又看他服色补子,知是低品官员,连朝会都无资格来的那类。
“臣上林苑典簿钟故,参见陛下。”初次面圣,又在文武大臣眼前,钟故却行止自然,进退得礼。诸人见此,料得此事一了,此人必得升迁重用。
上林苑是秦汉时期的皇家御苑,本朝皇家御苑沿袭古称,管理御苑的官署是上林苑监,而上林苑典簿是区区九品的小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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