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式开始学习生活之后,玛丽和苏有空胡思乱想的机会就少多了。
弹琴,画画,看书,散步,访客,她们的生活至此进入相对平缓的阶段。她们各自在弹琴和画画上下了大力气。玛丽的琴技终于被人称作有天赋了。那天卢卡斯夫人坐在客厅里和简说话,她听到琴室里传来的声音,还以为是伊丽莎白在练习。结果当玛丽拿着琴谱走到客厅休息的时候,卢卡斯夫人讶异了一下才说:“没想到除了伊莱扎之外,小玛丽的琴也能弹得这么好。我想都快赶上她姐姐了吧。”这时候伊丽莎白刚好和卢卡斯大小姐从外面走进来,于是她带着夸耀的笑容对好朋友说:“这下你妈妈可小看玛丽,也高看我了。这一切我当然要感谢你,若不是你对我心存偏爱老是在别人面前替我吹嘘,我想卢卡斯夫人也不会做出这样有失公正的评价。最近这段时间,我家已经已经一致认为玛丽的演奏要比我要好得多了。”
“比你好多了?”夏洛特比她妈妈还要吃惊,她向来觉得伊丽莎白在演奏方面颇有天赋,稍加练习就能演奏的比一般人更好,“玛丽才多大啊,那可不是真正的天赋惊人?”
“比起天赋这种带着奇幻色彩难辨虚实的词,我想玛丽更愿意别人说她毅力惊人。”
玛丽承认伊丽莎白的看法正确无比。如果是去年她一定希望别人称赞她有天赋而不是有毅力。被公认拥有某种天赋能够满足她现在依然也存在的虚荣心,而拥有毅力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说到某人持之以恒不断练习,只能让人联想起笨拙蠢钝之类的形容词。可是玛丽发现自己更喜欢后面的这个说法。她觉得练习钢琴的时候有种难以言喻的快乐,和一开始怀着目标或者说是当做工作的练习情况不同。她觉得她正在拿音乐和苏的美术较劲,看谁更努力,看谁取得的成绩更高。反正在苏的面前,虚荣完全没有意义,她可清楚一切都是怎么回事。
玛丽喜欢早上坐在凳子上弹琴。开一点窗户,让晨风带着湿润的植物香气吹进来。她弹着熟悉的曲子,因为熟悉就不用盯着谱子,所以她常常弹着弹着就陶醉的闭上眼睛,好似自己也能从欣赏中得到乐趣。而且苏也一起坐在那里,挺直背舒展肩膀闭上眼睛。玛丽有时候会产生这样的错觉,钢琴前面坐的并不是单独一人。一闭上眼睛,她就感到另一人同样坐在琴凳上,贴得自己非常近,近到几乎完全重合的地步。她们四手联弹,充满默契。每敲击一个琴键,都有得到呼应的乐趣。每停顿一个节拍,都有小心而期待隐藏其中。
现在每天早上比家里人都要早两小时起来自己一人弹琴,玛丽都觉得是在为苏弹琴,好让她高兴,让她从清晨开始一整天都心情愉快。
有一天早餐的时候,简对她说,她觉得今天琴声美妙极了,像是玛丽特地为取悦某个人——简觉得那个人是自己——诚心诚意而做的演奏。因此这样的声音不该是独自一人时能够弹得出来的的。
于是玛丽就认定那是苏一同参与演奏的缘故。
她觉得自己和苏的关系至少已经恢复到上次冷战之前的状态。她上次下了很大的决心和努力,要把苏从那种冷冰冰的气氛中拖出来。她可不是想想就算了,而是毫不犹豫的做了决定。玛丽把自己的活动时间分为两半,然后把一半直接交给苏使用。画画,没头没脑的被猎狗追着跑步,闯进厨房用番茄和鸡蛋做出一盘黏糊糊的东西,甚至把这玩意儿吃下去,苏想做就让她去做。既然她不能给苏完全的自由,那么哪怕是一半的破碎的不完整的,她想要给苏这样一定限度的自由。
苏自从有自己的事要做,情绪就变得稳定起来。玛丽发现她对画画这件事从随便说说慢慢转变为真心喜爱。玛丽还发现,苏对海瑟薇小姐格外器重。苏明明说过要更亲近简和夏洛特,可她自己对此却不怎么上心。反倒经常和海瑟薇小姐有说有笑。玛丽有意要提醒她,可是话到嘴边又觉得还是不说的好,免得苏被那种东西绊得太深。
玛丽现在好奇的是苏的想法到底是怎么样的。她有没有变得轻松一点呢。之后,苏果然再也没有和玛丽像第一次那样推心置腹的谈起某位先生。可玛丽觉得并不是苏把那位先生抛诸脑后了,相反的换个词来说,应该是【藏得更深】。苏好像换了个态度,从狂热改为冷静,心平气和的把某位先生作为了最高目标,不轻易宣诸于口。她对那位先生依然势在必得,却不再把这种理想和玛丽分享。甚至她也不要求玛丽参与到那个十年计划里来。当然玛丽若是愿意参与一部分,她也不反对。苏慢悠悠但是不间断的继续那个计划,这回她都自己来做。而且玛丽觉得苏对这个过程一样充满乐趣。
就像玛丽在弹琴时,感到苏在身边的乐趣一样。苏好像在独自画画的时候,也变得格外放松。经过紧密的三个月的基础学习,苏在海瑟薇小姐的指导之下,已经可以开始画些小幅的作品了。
就像伊丽莎白曾经形容的那样,苏拥有极为细致敏锐的过人观察力。如果说玛丽拥有音乐天赋是言过其实,那说苏拥有观察的天赋就一点儿也不过分。海瑟薇小姐很快就发现苏的画离惟妙惟肖,美不胜收还有很大一段距离,可是苏的优点也一样明显,她画的那些不怎么好的画拥有一种特殊的力量,即使大体上和实际相差很多,还是能够让人轻易辨别出画的是什么地方,什么人。苏不太好意思把人物像拿给别人看,所以转头专注于风景和动物的画。她非常喜欢描绘小鸟或者蜻蜓。为此还专门向贝内特先生要了一个观鸟用的小巧的黄铜望远镜。
于是当玛丽早上练完琴,就跟随苏的脚步,跑到田野和树林里去。只要听到鸟叫声,苏就要东张西望一番,确定好方向位置,就把望远镜架到眼睛边上。望远镜的双筒设计给玛丽的感觉非常奇妙。她不光是看到突然被拉到眼前的精灵般的生物,还发现了被圆环限制的视线之间的关系。两只眼睛虽然看到是同一个景致,但是被冰凉的黄铜和无机质的玻璃分割之后,它们共同看到的东西仿佛也有了分歧,有了说不出的差异和陌生感。颜色和角度,原本被完妥遮掩起来的不和谐暴露无遗。
这是怎么回事,是错觉还是光线玩的小小把戏?玛丽因为这点道不明的小发现心存疑虑,不过苏好像没觉得望远镜的古怪。对于只有动作没有声音的寂静画卷,她常常看的得意忘形。
等到她看饱看足了,就躲到画室里赶紧把这些画下来。而一旦这些东西从记忆里显形,玛丽就更加确定:这不仅是左眼和右眼的差别,她和苏看到的东西根本就不同。她们的注意的重点不同,一旦回忆起来,想到就不一样。她记得看到的是一只翠色羽毛的很小的鸟。可等苏的画一出来,玛丽才发现更醒目的应该是那只小鸟鲜黄的喙。苏画画的时候,玛丽可没有感到什么默契感。她不觉得自己的手指在跟着转动。她对下面一笔全然无知,对纸张空白的地方也毫无看法。玛丽觉得自己像是站在苏的背后,单纯只能欣赏而已——这种有距离感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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