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总算在午餐聚会之前大致整理好了仪容和心态,也终于能在被介绍给船长以及从事军火商人这种令人鄙视的职业的胡佛先生的时候,斯斯文文假模假式的微笑一番。再加上她的年纪离成年还差的很远,不管是谁也只把她当做小孩子,当做伊丽莎白·贝内特小姐的妹妹,于是也就没有人去计较她俭朴得有点奇怪的辫子和发尾尚未擦干的水滴了。
“年纪小就是有这种好处啊。”玛丽看双方(船上其他诸位值得结识的绅士和三位年轻小姐)正式介绍之后,几乎所有人瞧都不再正眼瞧她一眼,心里难免有些基于自尊心而产生的愤懑。眼见着别人都亲切的和两位年长一些的小姐交谈几句,眼瞧着别人被伊丽莎白贝内特当做另一位贝内特小姐的代言人,她为自己如此器重的苏却不能真正为人所知而感到不平。在她看来斯派洛小姐固然有个漂亮的头衔,姐姐伊丽莎白固然聪明温柔又活泼,但是苏并不逊色于她们。她相信如果有人能剖开自己内心发现这位深藏不露的小姐,只要能交谈上几句,一定会赞同自己的看法。可是没有哪个人能做到这一点。所以玛丽不仅生别人的气,也忍不住要生自己的气。
好在苏除了达西先生之外几乎别无所求,她既不在乎这些大部分都有丰富买卖鸦片和黑奴经验的所谓的绅士们怎么看她,也打心底里把这些人看得一文不值,玛丽的心情才稍稍得到了安慰。
“如果他们再仔细瞧上我们一眼,我可不保证我们脚上现在穿的那两只不一样款式的鞋子不会露出破绽。”
她(们)就是为了掩饰脚上因为着急而穿错的鞋子,才亦步亦趋的跟在伊丽莎白身后的。
“即使这样,我也不会原谅他们以貌取人的。我们犯下的那点小错误并不能掩饰他们不同性质无礼行为。”
“得啦。胡佛先生已经好心好意的让仆人给我们准备了果汁。”
“他给丽萃喝的可是葡萄酒。”
“你想让我说他对伊丽莎白不怀好意呢?还是说他看碟下菜呢?伊莱扎差不多都要十五岁了,午餐的时候喝上一杯酒精度数很低的葡萄酒不算什么大错,贝内特先生会原谅她的。至于你要不要原谅她,这件事我就不去评判了。”
“我?”
“‘明明和我差不多,怎么擅自先尝试葡萄酒的味道’或者‘你不比我大多少,为什么会被差别对待’之类的。这种程度的公平意识,我觉得很好啊。”
“你总是这样变着法儿教训我……”
“因为在我伸手够得着的范围里就你一个。”苏一边跟在伊丽莎白傍边,一边小心翼翼的捧住手里的杯子,“现在,让我们安安静静听一下胡佛先生是如何对一位少不经事的淑女吹嘘他肮脏的工作的,而那位淑女的表现要是有让人看不过去的地方,我一定会狠狠的在你面前批评她的——当面那就算了。”
这么说定之后,她们就暂时停止了在人群中孤独的自娱自乐,转头发掘起别人身上的乐趣了。
正如前面所介绍的,胡佛先生是一名军火商人。当然在他年轻的时候,原本也不想从事这样一个容易教人误解的工作。他倒是对绘画极为感兴趣,在十八岁的时候在欧洲各地拜访名师学习各种绘画技术,可惜绘画对他的兴趣却不高。胡佛先生成年后虽以画家的身份入世,但是在事业上却屡屡受挫,很快就在上流社会各种朋友的介绍帮助之下,做起了军火商的工作。
胡佛先生把自己之前艺术经历和伺候心理的磨难说得如此娓娓动听,尤其是在讲述自身遭遇的困境的时候显得那么坚定不移英勇无惧,叫听的人很难不动容。
玛丽在苏偶尔轻描淡写的评论下,在心里笑得差点直打滚。就连一直点头微笑的伊丽莎白也实在有点绷不住,只好让自己不去看胡佛先生的表情免得自己也一不留神就真情流露。
胡佛先生一定是个积极乐观的人,即使他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最后不得不放弃自己深爱的艺术,但是他也没有迁怒命运或是变得消沉起来。他对自己现在从事的工作也一样满怀深情,声情并茂的向各位小姐们做着介绍。
“我凑巧随身携带着这样一个小玩意儿。”胡佛先生从胸口的袋子里拿出一个指节大小的玩意儿,他带着得意的炫耀的神气将它摊在手掌上,“这个就是最新式的枪支所使用的……额……该怎么说才好呢?”因为战争和枪支都是男人们的玩意儿,奉行这种观念行事的胡佛先生发觉自己很难对小姐们使用“子弹”这个带着冷酷色彩的词,于是他绞尽脑汁想了一个代替的词,称那种生产出来就是为了破坏人类机体造成恶性伤口的东西为“发射物”。他对于自己这个创举很自得,觉得自己保护了年轻小姐们纯洁善良的心灵,愈发洋洋得意的介绍起手里的小玩意儿了。
“……后面这个亚麻布做的白色的小筒里面装的就是火药。依靠它点燃后爆炸产生巨大力量,发射物就会以极高的速度从枪筒里射出去,然后击中目标。”胡佛先生伸出手指做了个击中自己心脏的陶醉的表情。
“啧,他非得用发射物这种词来代指子弹吗?”苏终于被惹得生了气,她语带不快的在心里嚷道,“真是和某个国家在历史教科书里使用的‘进出’一词有异曲同工之妙。什么‘多次进出中国’,见鬼的‘发射物’。不用荤段子掩饰侵略和杀人难道会死吗?”
玛丽虽然不明白苏生气的原因,但是她很能体会生气的感觉。她正想问一问理由,这时候斯派洛小姐很感兴趣的向胡佛先生提了有关火药的问题,转移了两人的注意力。
“听说这里的火药,和摄政王生日时候燃放的烟花其实是同种东西?”
“是这样的,斯派洛小姐。”
“可我记得烟花……点燃的时候视觉效果好像和这个不大一样。我以前还一直以为火药是绚烂又美丽的代名词。”
“这是基于不同目的将同一种东西做不同的工艺处理达到的效果。”胡佛先生拿腔拿调的解释道,“正如马可波罗将她带到佛罗伦萨之前的用途一样,在它东方的起源地,火药的运用一直如同一位淑女,美丽小心翼翼,如夜空里的明月一样高不可攀。而当她到了欧洲之后就被挖掘出更多的东西——她的力量还有速度。她的魅力也就彻底的被点燃了。”
胡佛先生做了个烟花绽放的手势。
“比起她在这个亚麻布里起到的作用,我更欣赏她原本的功能——能够带给人们更加纯粹的不含杂质的美的享受。像斯派洛小姐说的那样绚烂美丽,而且欣赏这种美丽的人不必由此产生心理负担。”伊丽莎白没有被他的身体语言感染到,反而冷静的说,“我觉得最开始使用它的中国人很聪明。”
“当然啦,他们……”胡佛先生撇了下嘴,“拥有某种古老的智慧。但是我得说,要论真正的智慧,他们还有许多欠缺。”
“您是因为他们没能开发出火药更多的用途才这么说的吗?”
“这显然是一个有力的证据。”
“可是我认为与其说这是智慧上的缺陷,还不如说他们侧重的观念和我们不同。他们不像我们或是大洋彼岸的法国人那样,把智慧用到各种方面来发散多余的不驯服的精力。他们更着迷运用自己的智慧享受闲适的生活。而我觉得真正的生活就该这样全心全意的去投入去享受。”
一直一言不发的布雷恩先生这时候开了口:“想不到贝内特小姐还是个不明显的反战主义者。”
“如果你也是一个生活在伦敦边缘整天都能听到战报不好消息的乡村里的年轻姑娘,如果你也和我一样在这些年里看到自己周围同龄人被送上战场后再也看不到他们回来,如果……”伊丽莎白显然记起了对方正是一名军官,于是缓了缓语气才继续说道,“如果您也和我母亲一样为周围年轻男女的性别比例感到忧心,那么您也会对战争感到厌烦的。”
胡佛先生感觉自己听懂了伊丽莎白话里的意思,赶紧说点俏皮话夺回发言权:“亲爱的贝内特小姐,我希望您这样年轻美丽的小姐将来也不会为自己的婚姻大事忧心。我看我们大可以给摄政王陛下上书,给他讲一讲东印度公司在阿拉伯和清国的见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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