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也俊的父亲正是位居显贵之职,心中也不大看得起柳湘莲这种早已落魄了的世家子弟,更是不屑薛蟠,见到薛蟠那副呆样,便知道他又犯病了,只是虑着他家的银钱,尚不好翻脸,也只管混说道:“看薛大少这副样子,必是害了相思的毛病。这倒也不难,改天咱们特特下了帖子,请柳公子串几出戏看,岂不两相便宜?”
薛蟠听了,只当陈也俊是好意,喜不自禁,问道:“这样怎生使得!”
陈也俊轻蔑一笑道:“若说起这柳公子,正是眠花卧柳,吹蝶弹筝,无所不为的,和薛大少正是同道中人呢。他平素又爱这生旦风月戏文,又有什么使不得的?”
薛蟠听至此处,只当柳湘莲是风月子弟,优伶一般的人物,心中不觉痒痒的,想与他结交,忙涎皮赖脸求陈也俊,陈也俊却只是一笑:“等闲了再说罢。”仍与冯紫英谋划些薛蟠听不懂的事情。
一时送殡队伍出了城,一路到了铁槛寺,但见法鼓金铙,声声响彻云霄,幢幡宝盖,众僧法相庄严。好容易佛事演毕,冯紫英等人也不扰饭,辞过贾珍诸人,一径到佛心桥边上的一处密林之中。
薛蟠不明就里,伸长了脖子往里面看时,但见拳风脚影,一个没留神,差点被人一脚踢中。幸有卫若兰板着脸,拎着他领子把他扯远些,再定睛看时,却见先前念念不忘的柳湘莲正和另一个头戴玉冠的青年公子对峙,两个人正恶狠狠互相望着,地下几个家丁模样的人横七竖八倒了一地,呻吟之声响成一片。
薛蟠还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就见那玉冠公子往这边冷冷看了一眼,道:“冯紫英,有本事你自个儿下场,咱们比试比试,请别人代劳,又算什么英雄好汉?”
冯紫英笑着说道:“韩大少这话却是差了。难道我竟怕了你?只是我想着,咱们几个好歹兄弟一场,如今虽是你弃了我们,自顾自攀高枝去了,但想起过往情分,到底伤神,怎舍得亲自跟你动手?如今我请这位柳公子设法拦下你,不过是念着旧日情分,想劝一劝你的意思。”
卫若兰却在一边怒目而视道:“韩奇,难道你忘了那日宴上你说过什么?怎可做这等卑鄙无耻见利忘义的小人!”
他们几个正在争执,陈也俊早笑嘻嘻把柳湘莲拉过来,向他道:“这回却是有劳柳公子了。兄弟几个有了争执,若不是柳公子拦他一拦,怎么能把话说明白了?如今天色也晚了,只得另寻了吉日请柳公子吃酒了。”
柳湘莲知道这是陈也俊不欲自己知道太多内情,明摆着看不起自己,只把自己当作打手一般看待,心中气恼,明面上却又翻脸不得,只得拱手一礼,先策马而去了。
那薛蟠见心中念念不忘的可人儿就此走了,大呼可惜,忙跟冯紫英等人告辞,冯紫英正忙着跟韩奇争论,也不理他。哪知道就耽误了这么一会子的工夫,等到薛蟠呆头呆脑钻出林子,寻了马匹骑上,那柳湘莲早走得不见人影了。
这边韩奇却面不改色,向着冯紫英、陈也俊几个人侃侃而谈:“常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断然没有眼看着船要沉了,还抢着上船的道理。你们好好想想看,这些日子里,京城里京城外,究竟死了多少人?这里头有多少蹊跷?宁国公家的宗妇、缮国公诰命偏生都在这个节骨眼上没了,难道你们就不怕?她们妇道人家又能知道什么,不过是杀鸡给猴看罢了。你们就没有父母姐妹?”
冯紫英面沉如水,尚未开口,陈也俊早吃了一惊道:“难道这其中竟有深意?”想了一想,复又问道:“据说江南也接二连三有好几个要紧的官员没了,听说有什么金陵体仁院总裁甄家的什么人,又有什么地方的巡盐御史。难道你的意思是说,这些人都是……”
韩奇忙打断他的话:“我哪里晓得这许多事?是蹊跷还是巧合,休要问我。依我看,只怕还要死人哩。”趁几个人惊疑不定间,故意抬头看了看,重重跺了跺脚,道:“风起了,许是要变天了。你们几个,还赖在地下做什么?”最后一句话却是向着他带来的那些小厮们说的。
几个小厮都是平素跟着韩奇进出的亲信,此时方如梦初醒,忙跟在他们家公子后面,急匆匆逃走了。陈也俊就站在他们出去的路上,偏生他心中正有许多惊疑,故未曾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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