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儿好生诧异,却是习惯了宝钗吩咐的,当下也不多问,直去拍门。拍了有一会子,果然从里头叫出一个老态龙钟的老头子来,提高了声音问他,却是一口咬定给租不给卖的。莺儿同他再三说了,都摇头推说不肯,到了后来莺儿也怒了。
她随宝钗出来做事已有一段时日,知道这生意场上的行情,一个若一意要买,一个却执意不肯卖,这事情就难做了。当下气鼓鼓回到宝钗身旁道:“姑娘,他咬定了他家主人不肯卖,又何必跟他干耗着。他这破宅子又有什么好的,要买好的,又何处买不得。”
宝钗笑着摇头道:“偏你是个急性子,原先只叫你去叫门,就忙着跟他说了这么多。”
莺儿委屈道:“我见应门的这老头年纪极老,口齿恐不清爽,又恐他气味熏了姑娘,就忙着先问他了。”
宝钗从不为小事责怪底下人,听罢心中更感念她一片忠心耿耿,于是下了车子,带着人走进那宅子去,见前头不过是三进三出的院落,颇见规整大方,待到绕到后院,方见主人巧思。
只见一弯浅水,清澈见底,水边小小一方土坡,坡上坡下尽是翠色修竹。翠竹环绕之中,更有一座小楼,白砖黑瓦,若隐若现。
莺儿见这景致,不由得喜道:“此处倒有几分潇湘馆的格局,只是小些。”
宝钗缓缓点头,同莺儿走到那土坡前,却见鹅卵石子漫成甬道,盘旋而上,清风徐来,漫步于竹林之间的石子路,倒也别有风趣。待进了那座小楼,楼上却是一明两暗三间正房,和潇湘馆的规制类似。
待到此时,莺儿方明白了宝钗的用心,道:“林姑娘才托了姑娘寻宅子,想不到现如今就有了。既是如此,咱们不必争多嫌寡,料得多给些银钱,再请那老头从中说和打点,断然没有不卖的道理。将这宅院奉于林姑娘,她必定喜欢。”
宝钗左看右看,绕房走了两圈,却摇头道:“却始终差强人意。她最爱潇湘馆者,无非是爱那几竿竹子,隐着一道曲栏,比别处更觉得幽静。此处幽静尚可,但曲栏急切间,又去哪里寻?便是这白墙黑瓦,恐也要换了颜色,才和她心意。”
莺儿哭笑不得道:“难道现造了个潇湘馆奉于林姑娘?姑娘你纵想时,只怕吓也吓住了她罢。”
宝钗一笑,两人从小楼上下来,又往东边走,却见迎面异香铺面而来。莺儿高兴道:“想不到此地竟也有蘅芜苑的景致!”
宝钗不语,凝目看时,见是清溪之上小小一座石拱桥,跨过桥去便是曲折游廊,尽头处已是墙角,山石嶙峋,其边上难得竟种植着杜若蘅芜等异草,先前那香气想来便是自此处发出的。
宝钗走到那山石处,见多是太湖白石,“皱、漏、瘦、透”尽得其妙,不免叹了口气,却道:“只怕却要辜负这些太湖石了。待买下园子来,夷平此处,种上玫瑰芍药诸花,方不负‘红香绿玉’之盛名。”
莺儿吓了一大跳道:“姑娘这是怎么说?好端端的,又种什么玫瑰芍药做什么?姑娘何曾喜欢这些花红柳绿?何必委屈自己?”
宝钗正色道:“眼见她和宝兄弟在议婚,我这个做姐姐的如何也该表示一二。既然她提到宅子,便拿这个给她添妆。此处别院,距离贾家亦不甚远,若好时,偶作踏青小憩,若不好时,也算一个退路,岂不是好?”
莺儿好生惊讶,喃喃道:“姑娘竟眼睁睁看着她同宝二爷定亲不成?”又道:“姑娘既然神机妙算,能算得此处有这等清静之地,定然能得林姑娘欢心,又岂不知,世间良缘,自有天定。平白将那太湖石移去,狠心毁去杜若蘅芜,却种什么玫瑰芍药,一派人力强行扭过,你就不怕林姑娘因此不喜吗?”
宝钗不答。她并不是神机妙算。能知道此处有这么一个园子,自然有缘故。
前世黛玉弥留之时,曾向她托孤,言说曾设法买下一座园子,可惜不能常居于此地,引为憾事,说明了方位地址之后,便将地契和宝玉一同托付给她照顾。只可惜造化弄人,宝钗初婚之时,贾府祸事连连,最后因地契不在嫁妆单子里头,连同着一起被抄家抄走了,竟是无缘能到此地看上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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