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孺子被盯得心里发毛,好像又被三柄利刃抵在了胸前。
太后不吱声,大臣们更不敢吱声,这种时候说什么都是错,那些没资格进入内宫的大臣才是最幸运的人。
皇太妃的笑容慢慢消失,目光仍然盯着皇帝,“陛下想知道我们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当然是为了我们共同的儿子,也是你的兄长,那个唯一有资格当皇帝,也最适合当皇帝的人。”
这个人当然是思帝,皇太妃对他的感情似乎比王美人对儿子的喜爱更甚。
宰相殷无害咳了一声,他必须说点什么了,否则的话会显得失职,“思帝乃是桓帝嫡长子,继位只在早晚之间,太后又何必……做出那样的事?”
“因为桓帝改主意了,他刚登基的时候一心想要铲除外戚崔氏,可是经过一段时间的执政之后——”皇太妃的目光终于从皇帝脸上离开,冷冷地看向殷无害,“桓帝发现大臣才是最顽固的敌人,你们自成体系,互相荐举、彼此庇护,表面上忠君,暗地里却将皇帝架空。”
群臣尴尬不已,殷无害反而最为镇定,摇头道:“皇太妃此言差矣,桓帝乃是一代明君,纵然与大臣们有些争议,也总能达成一致……”
皇太妃大笑,再次盯着皇帝,“‘明君’——记住了,陛下,你若是还能继续当皇帝,以后也会被称为‘明君’,这就是大臣用来架空你的手段,什么是‘明君’?只有符合大臣要求的皇帝才是‘明君’。”
殷无害摇头不语,用一连串的叹息表明自己的态度。
韩孺子道:“你说桓帝改变主意是什么意思?他不想当明君了?”
“他要当明君,但不是大臣心目中的明君,所以桓帝决定铤而走险,先利用外戚压制大臣,再调头收拾外戚,为此,他做出决定,要废除皇后与太子,封崔贵妃为后,立东海王为太子。”
旁边的暖阁里响起一声诧异的尖叫,那是东海王,他没有跑出来,也没人理睬这声叫。
殷无害道:“皇太妃越说越匪夷所思了,这么大的事情朝中必有闻,可桓帝在位时,从未表现出对崔家另眼相看的意思,甚至接二连三地压制……”
“先抑后扬的道理你不懂吗?桓帝必须先压制崔家,等他改立皇后与太子的时候,崔家才会感激涕零,甘心为桓帝所用。”
殷无害苦笑着摇头,与其他大臣互视,脸上的神情分明在说:一派胡言,无需辩驳。
兵马大都督韩星一直捧着太祖宝剑,上前一步说:“如此说来,连崔家也不知道桓帝的想法了?”
崔家当然不知道,否则的话早就利用传言为自家造势。
皇太妃垂下目光,再抬起时看向了太后,“真相因为真,所以无人相信。你还是那么聪明,我终归斗不过你,可是有人能。你可以一次次废帝、立帝,可你心中的恐惧无法解除,因为皇帝稍微长大一点,总会生出野心,令你寝食难安。”
宫变失败了,皇太妃脸上却露出胜利的喜悦,“思帝对桓帝之死有所猜疑,他要调查真相,找你理论,你们吵了一架,思帝一气之下用匕首划伤了你的手腕,于是你对自己的儿子也动了杀心。你第二次弑君,这一次只有你,因为你知道我绝不会参与,还会想尽办法阻止你。”
喜悦变成了暗淡,皇太妃站在原地晃了两晃,“你杀死了思帝,杀死了自己的儿子,难道你不明白,从此之后再也没有可信之人当皇帝了?处死我吧,我宁愿去地下陪伴思帝,也不想活着看你作威作福。”
面对皇太妃的“危言耸听”,太后一直没有阻止,脸上的神情也一直不变,这时慢慢抬起右手,露出一截手腕,那上面的伤疤清晰可见,“左吉,告诉大家,这伤是怎么来的?”
韩孺子进屋之后还没看到过这名太监,只见他从侍卫身后膝行过来,双手被捆在背后,泪水、汗水混在一起,先向太后使劲儿磕头,然后努力用最大的声音说:“思帝驾崩,太后悲不自胜,用匕首自伤手腕,我亲眼所见……亲眼所见……”
群臣点头,虽然不赞同太后的做法,但是慈母之心可以理解。
韩孺子之前却从左吉口中听到过另一种说法,他知道自己该相信哪一种。
皇太妃一败涂地,向皇帝笑了一下,说:“当心,陛下。”
太后一挥手,两名侍卫走来,押送皇太妃走出房间。
没人敢问太后要如何处置皇太妃。
宰相殷无害轻舒一口气,“天佑大楚,扫荡逆贼,太后可以放心了。皇太妃妖言惑众,实则漏洞百出,不会有人相信的。”
“皇太妃自己相信。自从思帝驾崩,她就一直抑郁不乐,我以为过段时间会好些,可是她……非要找出一个原因,好让自己心安。”太后长叹一声,群臣跪下,向太后表示同情。
“先帝早逝,新帝年幼,身为太后,自然要以大楚江山为先。宰相要我放心,可城外南军一直没有消息传来,恐怕我还放心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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