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结束的当天晚上,东海王醒了,脑子里还残留着一具尸体从天而降的印象,猛地坐起来,伸出双手去推,结果扑了个空,心中一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坐在床上,穿着干净的衣裳,身上好几处地方疼痛难忍,好像是受了伤,但他没有死,仍能呼吸、思考,仍能感受到恐惧与喜悦。
“我没死?”
“你死了,这里是阴间。”一个冷冰冰的声音说。
东海王大吃一惊,扭头看去,只见浑身沾着血迹的崔腾正一脸严肃地盯着他,心中更惊。
“咱们都死了,走吧,跟我去见阎王,也好早点投胎。”崔腾压低了声音,更显得阴气森森。
东海王没那么笨,只在刚醒的时候脑子有点晕,现在已经完全清醒,看着干净的被褥与衣裳,知道这是自己在代王府的卧房,绝不是地狱,可还是被吓着了,身上又出了一层冷汗,“滚!你自己去死吧,我不跟着。”
“哈哈。”崔腾大笑,他连盔甲都没换就来探望东海王,可是看表弟醒来,还是忍不住开玩笑,“喝酒去喽!”
崔腾走了,东海王愤意渐平,慢慢移到床边,想下地看看自己是否一切正常,刚穿上鞋,却看到了坐在角落里的皇帝,一下子愣住了,“陛下……”
韩孺子站起身,“好好休息吧,我去叫人来。”
“谢谢,我……陛下来多久了?”
“没有多久。”韩孺子的衣裳也没换,向东海王笑了笑,迈步向外走去。
“陛下……”东海王有话要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城守住了?”
“嗯,暂时守住了,匈奴右贤王正在调集军队,如今离城只有不到二十里,说不定今晚就会攻城。”
“他肯定气坏了。”
韩孺子点点头,走出房间,让东海王的随从进去,自己去与外面的将军汇合,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晋城总算没有被攻破,但是损失惨重,伤亡近半,迎入援军之后,守城兵力没有增加,反而减少,冯世礼率领的军队也撤退得非常艰难,一直被愤怒的匈奴人追击,情形不明。
赶来救驾的宿卫军损失尤其惨重,来时两千余人,活着进城的只有七八百人,将军晁化殉职,太监蔡兴海跪地请罪,他已经明白自己上当了,差点成为匈奴人的前驱。
韩孺子当然不会怪他,没有这支援军,右贤王还是会找借口攻城,而且他从蔡兴海这里得到许多外界的消息,对他来说至关重要。
“我真不明白杨奉是怎么想的,居然……居然……”蔡兴海说不下去,他在行军路上听说京城那边的情况,没机会当面质问杨奉。
杨奉选立了帝位继承者,不只一位,而是两位,其中的英王尚在叛军手中,虽然此事从未正式公开,但许多人都听说了,感到不解,甚至感到愤怒,蔡兴海就是其中之一。
韩孺子却立刻明白了此举的用意,如此一来,大单于更不能攻城弑帝了,活着的皇帝能够吸引援军,死去的皇帝毫无价值,还会让大楚另立新君。
至于将英王也立为选择之一,一是为了分化匈奴人与齐国叛军,二是不给大臣趁机作乱的机会——即使有人想要迅速改立皇帝,会也因为有两个选择而无法统一力量。
“不用怀疑杨公,他的做法并无不妥。”韩孺子大大地松了口气,形势仍然危急,但是有了一点周旋的余地。
蔡兴海身上多处受处,见皇帝如此镇定,他也安静下来,磕头告退。
“安葬晁将军的时候,朕要亲自到场。”韩孺子提醒道。
“是。”蔡兴海退下。
晁化并非能力超群的将军,也没有立过不世奇功,但是他与京南的那些渔民士兵对皇帝意义重大,韩孺子必需亲自为他送葬。
樊撞山保住一条命,可伤势太重,已经没法指挥守城,韩孺子亲去床前安慰,然后召集幸存的众将,安排守城事宜。
如果匈奴人今晚真的不顾一切发起进攻,晋城无力防守,士兵太少,又都极度疲惫,韩孺子只能让当时没有参战的士兵登上城头,多树旗帜,多带土石器械,希望能够吓住匈奴人。
这些士兵大都是百姓,最大的作用就是虚张声势。
幸存的老兵则一律休息。
随行的文官也曾在街道列队待战,但是没机会出城,这时就由他们充当守城将军,在城头监督士兵。
韩孺子自己没有休息,带着十几名侍卫到处巡视,三十余名侍卫白天时挤出城门,赶上了战斗,大部分都回来了,损失不算严重,但是对局势没啥影响,两军对阵,的确不是他们发挥作用的时候。
城外的匈奴人营地灯火通明,像是正在准备什么,韩孺子几次登城观望,都没想出好的计策。
崔腾说是去喝酒,换身干净盔甲、吃了点食物,还是来找皇帝,他倒没有受伤,活蹦乱跳,对近在眼前的威胁不屑一顾,“匈奴人再敢打来,就杀他一个片甲不留。”
韩孺子没有这种信心,沉默不语。
身后的孟娥走上来,小声道:“陛下什么时候让我们出城?”
崔腾没听懂女侍卫在说什么,韩孺子却是一惊,天黑以来,他曾经三次看向身后的侍卫,别人都没注意到,孟娥却已猜出他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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