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孺子放下手中的书,抬头向不远处的杨奉问道:“为什么大臣不敢纠正皇帝一些最明显的错误,却能理直气壮地干涉皇帝的宫闱之事?”
韩孺子发现自己并非唯一受到干涉的皇帝,他刚看到,前朝的一位皇帝,因为一年之内没与皇后同床,受到大臣们的劝谏,另一位皇帝,则因为对嫔妃宠幸无度而被视为昏君,这些事情都被堂而皇之地记载在史书里。
杨奉也放下书,想了一会,“皇帝以天下为家,大臣自然以皇帝的家事为天下事。”
韩孺子笑了笑,杨奉是唯一敢在他面前实话实说的人,往往一针见血,“杨公何时出京?”
“三天之后。”
“何时回京?”
“少则一月,多则半年。”
杨奉要跟随大军去往云梦泽。
云梦泽匪患存在已久,之前的剿匪劳师动众,效果却不明显,大军一到,群匪作鸟兽散,大军一退,各寨又迅速恢复,兵部因此换了一种打法,不再派出人数众多的大军,而是步步为营,由外向内,逐层修建据点,同时迁徙大量贫民开垦荒地,官府提供种子与耕牛,三年免租。
韩孺子希望能用这种办法慢慢磨掉群匪,尽量节省开支。
剿匪的将军由兵部推荐,是名很有威望的老将,杨奉担任监军,公开的职责是找回英王与太祖宝剑,实际上是要继续追查望气者淳于枭的下落。
经历这么多事情之后,韩孺子已经不太重视望气者,将他们视为手段阴险的江湖人,趁机兴风作浪,时势一变,他们也无能为力,他甚至不再相信“淳于枭”的存在,以为那只是望气者编造出来的一个人物。
可杨奉相信,并视为头号强敌。
韩孺子几次想要询问原因,想想还是算了,杨奉自有其道理,或许他只是需要一个借口离开皇宫这个是非之地,没有必要问得太清楚。
太监张有才进来,轻声道:“陛下,时候到了。”
韩孺子起身,整理衣冠,走出房间,与皇后汇合,一块去拜见刚刚得到册封的第二位太后。
王美人终于得到太后的头衔,实至名归,无人反对,只是称呼上有点小麻烦,“王太后”与诸侯之母的称号重复,难以区分,“王皇太后”又有点绕嘴,礼部于是提出建议,以宫名为前缀,称上官皇太后为“慈顺太后”,王皇太后为“慈宁太后”,在排位上,慈顺在前,慈宁在后。
这也是王美人本人的要求,无论公开还是私下,她都不肯居于上官皇太后之上。
册封仪式已经完毕,皇帝不用参加,只需前往庆贺即可。
慈宁太后盛装见驾,替天下百姓感谢皇帝的大赦圣旨,然后她回到里间,又换上平时的旧衣裳,再出来时,也恢复了母亲的身份,念念不忘抱孙子一事,“宫里太冷清了,每天来拜见我们两个老太婆的人,只有陛下与皇后,什么时候能再多几个人?我知道,生孩子这种事急不得,可是除了皇后,总该有几位嫔妃吧?人已进宫了,陛下什么时候册封?”
十名秀女被慈宁太后提前引入宫中,皇帝没办法再送出去,只能回道:“近日朝中事多,再缓几天,不用多久。”
慈宁太后早有准备,说:“宫中之事,无需件件劳动陛下,皇后乃宫中之主,只需陛下点头,由皇后主持即可。”
韩孺子还想找理由推迟,皇后崔小君却已抢先回道:“回禀太后,后日即是良辰吉日,可册立新妃。”
皇帝终归要立嫔妃,崔小君觉得晚不如早,也可免去一场争执。
回到寝宫之后,崔小君问皇帝:“陛下为何迟迟不肯选立新妃?是在意我的想法吗?可我从来没想过要独占陛下的恩宠,陛下没将金贵妃带回来,我还觉得遗憾呢。”
这是皇后第一次提起金垂朵,韩孺子笑道:“严格来说,她不是大楚贵妃……我不肯纳妃,是因为……因为我乃败军之帝,大仇未报,天下未平,哪有心事想着这些?”
晋城之围让皇帝的位置更稳,可是对韩孺子来说,那仍是一个巨大的耻辱,他很少向外人表露,因为说出来也没有多大用处,唯有一点点增强大楚的实力,才能报仇雪耻。
崔小君明白皇帝的心情,叹息道:“所以陛下远离勤政殿,是希望宰相守住朝廷,陛下冲锋在前?”
韩孺子惊讶地说:“我真希望让你来当宰相!”
韩孺子的确是这么想的,他明白,那些规矩与惯例对维持大楚的稳定极为重要,轻易不可改动,但是想做成大事,就得偶尔突破一些规矩,所以他希望能与宰相分工明确:宰相守成,皇帝进取。
申明志有这个本事,觊觎相位多年,他对如何运转整个朝廷早有准备,唯一的问题是他与皇帝互不信任,皇帝疏离勤政殿让他感到紧张,以为这是要剥夺相权的征兆,因此反应很大,甚至向宫中求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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