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家里没吃过饱饭,所以每次看女儿去得带八个食盒!”
“可是呀,八个食盒,我填她,你没有?”
两亲家混战一番,全不示弱,骂得也很具风格。
大夫又回来了。果不出王老太太所料,得用手术。“手术”二字虽听着耳生,可是猜也猜着了,手要是竖起来,还不是开刀问斩?大夫说,用手术,大人小孩或许都能保全。不然,全有生命危险。小孩已经误了三小时,而且绝不能产下来,孩子太大。不过,要施手术,得有亲族的签字。
王老太太一个字没听见。掏是行不开的。
“怎样?快决定!”大夫十分着急。
“掏是行不开的!”
“愿意签字不?快着!”大夫又紧了一板。
“我的孙子得养出来!”
娘家妈急了:“我签字行不行?”
王老太太对亲家母的话似乎特别注意:“我的儿媳妇!你算哪道?”
大夫真急了,在王老太太的耳根子上扯开脖子喊:“这可是两条人命的关系!”
“掏是不行的!”
“那么你不要孙子了?”大夫想用孙子打动她。
果然有效,她半天没言语。她的眼前来了许多鬼影,全似乎是向她说:“我们要个接续香烟的,掏出来的也行!”
她投降了。祖宗当然是愿要孙子,掏吧!“可有一样,掏出来得是活的!”她既是听了祖宗的话,允许大夫给掏孙子,当然得说明了——要活的。掏出个死的来干吗用?只要掏出活孙子来,儿媳妇就是死了也没大关系。
娘家妈可是不放心女儿:“准能保大小都活着吗?”
“少说话!”王老太太教训亲家太太。
“我相信没危险,”大夫急得直流汗,“可是小孩已经耽误了半天,难保没个意外;要不然请你签字干吗?”
“不保准呀?趁早不用费这道手!”老太太对祖宗非常地负责任;好吗,掏了半天都再不会活着,对得起谁!
“好吧,”大夫都气晕了,“请把她拉回去吧!你可记住了,两条人命!”
“两条三条吧,你又不保准,这不是瞎扯!”
大夫一声没出,抹头就走。
王老太太想起来了,试试也好。要不是大夫要走,她绝想不起这一招儿来。“大夫,大夫!你回来呀,试试吧!”
大夫气得不知是哭好还是笑好。把单子念给她听,她画了个十字儿。
两亲家等了不晓得多么大的时候,眼看就天亮了,才掏了出来,好大的孙子,足分量十三磅!王老太太不晓得怎么笑好了,拉住亲家母的手一边笑一边唰唰地落泪。亲家母已不是仇人了,变成了老姐姐。大夫也不是二毛子了,是王家的恩人,马上赏给他一百块钱才合适。假如不是这一掏,叫这么胖的大孙子生生地憋死,怎对祖宗呀?恨不能跪下就磕一阵头,可惜医院里没供着子孙娘娘。
胖孙子已被洗好,放在小儿室内。两位老太太要进去看看。不只是看看,要用一夜没洗过的老手指去摸摸孙子的胖脸蛋。看护不准两个亲家进去,只能隔着玻璃窗看着。眼看着自己的孙子在里面,自己的孙子,连摸摸都不准!娘家妈摸出个红封套来——本是预备赏给收生婆的——递给看护;给点运动费,还不准进去?事情都来得邪,看护居然不收。王老太太揉了揉眼,细端详了看护一番,心里说:“不像洋鬼子妞呀,怎么给赏钱都不接着呢?也许是面生,不好意思的?有了,先跟她闲扯几句,打开了生脸就好办了。”指着屋里的一排小篮说:“这些孩子都是掏出来的吧?”
“只是你们这个,其余的都是好好养下来的。”
“没那个事,”王老太太心里说,“上医院来的都得掏。”
“给孕妇大油大肉吃才掏呢。”看护有点爱说话。
“不吃,孩子怎能长这么大呢!”娘家妈已和王老太太立在同一战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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