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我真的急了,才站住笑道:“如果你真要还我,倒不如帮我个忙如何?”
“帮你什么忙?”我疑惑地看着他,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他又故意四处看看,岔开话题:“你还要买什么?我们边走边说。”
我更加疑窦丛生,不肯和他继续走下去了,只站在那里:“你到底要我帮你什么忙?”
那男人见我犟,搔搔头没办法,只好蹲下身来:“好吧,真拿你没办法……”他往我回家方向的路指指,“欢香馆你熟吗?”
“熟啊,我常去那儿。”我点头。
“嗯……桃三娘你认识?”他继续问,但我感觉到他在绕圈子。
“认识。”
“嗯……好。”这男人停顿了一下,“小妹妹,你知道桃三娘平时都是一个人住的,还是……她平时最喜欢什么?你知道吗?”
“她……店里还有何大何二他们啊。”我完全不明白这男人话的意思。
“不是不是,我是说……唉,算了,那她平时最喜欢什么?”
“最喜欢什么?”我想了想,“三娘最喜欢做好吃的东西……”
“喜欢做好吃的?”这男人愣了愣,忽然有点不耐烦起来,“唉,她开饭馆的当然要会做吃的……算了算了,问你也是没用。一小丫头知道什么呀。”
我更加陷入云里雾里,这男人拍了拍自己脑门,似乎不死心,又再问道:“小妹妹,桃三娘除了做吃的之外,最喜欢的还有什么呀?比如说,她爱不爱打扮啊,你有没看见她最喜欢买些什么东西之类的?”
我想了想,摇摇头。
这男人彻底没了耐心,勉强挤出一点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摸摸我的头,就转身走了。
我呆怔了半晌,才想起:“哎,你的钱……”但那人已经走到街尾,一转弯,等我再追过去,就看不见他了。
这男人究竟要干什么,真是把我给弄糊涂了。我想了半天都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也就丢开了。买完东西往回走,经过欢香馆,我却发现今天那薛婆子不知为何又来了,她手里提一小包袱,正站在门槛里和三娘在说话。
我故意过去和三娘打个招呼:“三娘,早!”
“桃月儿啊!买菜回来了?”桃三娘看见我就笑,“过来过来,我刚正好炒了些糖栗子。”
我听到有吃的,赶紧笑嘻嘻地挨过去。
桃三娘拉着我进去,那薛婆子还在和她搭着话,也就跟了一块儿进到后院来。
只见院子里血淋淋地躺着半边猪,何二拿着刀正麻利地分割它的皮和肉,风炉上烧着滚水。桃三娘走到磨盘边,那上面果然摆了满满一簸箕的糖炒栗子,三娘拿来两大把分给我和薛婆子手里:“院子里脏,咱们还是到前头去吧。”
“哎,我还想学学看你家厨子的手艺呢,这刀法哟!”薛婆子啧啧嘴皮,一手挽着那包袱,一边剥着栗子壳,嘴里还不闲着,“这头猪肉真新鲜,红白肉长得齐整分明,你真会挑啊。”
桃三娘莞尔一笑:“不是我会挑,我也是从镇上张屠户那儿买的。只不过是让他专门给我找他家乡下老乡家里养的。我约定了合同,这猪是绝对不能给它吃馊了或者肮脏的食物,得吃杂谷子、米糠这些,猪长起来才干净,猪肉也嫩,没有那么一股子腥臊气。”
“老天爷,这么讲究?三娘你可真是……啧啧啧,没说的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夸你,真是会做生意!而且实在,人又贤惠。”薛婆子摇摇头,一个劲儿地感叹不停,又见何二割下连皮的长条五花肉,用炒盐用力擦过,平放石板上,接着就手掌在肉上拍打五六下。她赶紧问:“这是做什么?”
“这是腌肉嘛,拍完再用炒盐擦一次,就拿石块压紧了。现在冬月里天又冷又干,肉压一夜明天还会有一点水出,翻过来下一点硝,如此翻腌七天以后,肉也半干了。我柴房里有专门储备的甘蔗渣,加上未脱壳的稻米,在大锅里慢火焙了,肉则挂熏笼里盖严密再放锅上……只有用这种蔗米烟熏肉,那种特别的香味才能出来。待这次的熏肉做好,我一定送一些给婆婆您尝尝。”
“哎哟!这功夫我可学不来,家常里熏肉,哪儿舍得放那么些稻米?”薛婆子继续啧着嘴,“难怪三娘你家的饭好吃咧!熏肉都用稻米哟……”
我看她的神情,不知她的表情里,究竟是心疼稻米,还是有别的什么想法。
“哎,我说三娘子啊。”薛婆子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事,一拍手,“你说我这脑子是不是老糊涂了!”她抬手晃了晃一直提着的小包袱,遂拉起桃三娘的手进屋去,“过来,给你看点好东西。”
看那薛婆子神神秘秘的样子,我好奇得不得了,赶忙也跟在后面一起进去瞧。
到了屋里柜台前坐下,薛婆子小心翼翼地摊开她的包袱,竟然是几个大小不一的锦盒和数件亮光闪闪的钗环首饰。尤其是薛婆子手中拿起的一对镶红珊瑚的长柄雕花银簪子和一只上等翡翠玉镯子,像我这样不懂世面的小孩,都知道这绝对价格不菲。
“这?……”桃三娘愣了。
薛婆子笑道:“是这样的,我有个干儿子是天南海北走四方生意的,昨天路过江都就顺路来拜见我,给我捎了这些个东西,这几件首饰也是他给我的,可我想啊,我一个老婆子哪儿还戴得了这些东西?特别这根簪子……”她拿起来,故意在桃三娘眼前晃晃,“这红的太鲜艳,我戴了走出去不像个老妖怪?还不如送给你戴。”说完,就递到桃三娘手里。
“这……”桃三娘为难起来。
“别客气,婆婆送你的,就当我老人家一点心意嘛,收下收下!”她硬是塞过去。
“不、不,薛婆婆,我无功不受禄,况且……”桃三娘连连推辞,“我每日里只是在厨房里打转,烟熏火燎的,没福气,也不配用这样富贵的东西呀。”
“哎,我老婆子可是性格最古怪的,你不要我还非得你要!哼!难道这点小东西,我还送不起吗?”薛婆子好像真的要恼了的表情,“还是看不起我老太婆这点破东西?”
“怎么会呢,这簪子怕也值一二两银子呢……”
“我还不止送你这簪子昵,这镯子,你看!”薛婆子顺势拉过桃三娘的手来,不由分说把镯子套上她的腕,“哟!手腕子白,这绿的配起来就是好看。”她竟攥着桃三娘的手,自顾欣赏起来。
“薛婆婆,这样贵重的东西,我怎么能要呢。”桃三娘缩回手,忙不迭地要褪下镯子。
“这不值什么!”薛婆子立刻又攥住她的手腕,“江都这地界上,谁不认识我薛婆婆呀!我平日里出入那些小姐太太们的房里,这样东西我见得多了,也有的是!说出来不怕吓到你,那些小姐太太们,把拇指大的珍珠都磨成白粉吃下肚里去呢,我送你这点儿算什么呀!”薛婆子啧着嘴,说到这里更冷笑一声:“我其实还看不上她们那些人呢,论起相貌人品,她们和你三娘子比,还差远了!婆婆我是真心喜欢你。”
“这、这……”
我生平第一次看见桃三娘露出这么尴尬的表情,不知是因为薛婆子的过分热情,还是因为她说的话。再看那薛婆子,不许桃三娘褪下镯子,又把银簪子往她手里一塞,就连忙卷起自己那包袱;“我今天还有点事儿,达士巷的刘家请我过去……”又压低了声音,“他家的闺女得了怪病,脖子长了肉瘤,我去帮她扶乩问问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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