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燃犀的脸,在夜色里青白得可怕,他的周身散发出荧荧的绿光,双眼眸却是血红的,嘴角还挂着长长的血痕,阴森地笑着道:“那道士的身子是假的,肉就跟嚼蜡一样难吃……不像这孩子,好久没尝过这么嫩的肉了。”他犹在发出得意的笑,神情却是狰狞异常。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惨景,寒冷的风里都是血味,夏燃犀的笑声如此刺耳让人惧怕,可他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我又想起第一次吃肉的味道呢,从娘的肚子里爬出来时,就那么饿,第一眼就看见比我先出世的姐姐的腿,虽然瘦得快剩下一把骨头,可咬下去,那骨头还是软的,血的味道,很好喝……”
“闭嘴!”春阳狂吼着扑过去将他按倒在地,尖长的利爪一把钳住他的咽喉,眼看就要扭下他的头颅,可意外的是,夏燃犀的双臂摊开,完全没有反抗的意思。
“想吃,你就把我也吃掉,不然,我现在就杀了你。”春阳咬牙切齿一字一字说道,能听见夏燃犀喉咙发出“咯咯”的声响。
夏燃犀还想笑,但他已经说不出任何话来,他的眼睛还弯着在笑,一行黑色的血,慢慢从他眼眶中滑出——
春阳将他整个人举起,然后再一次扔出远远的,夏燃犀的身体“噗”地一声重重摔在那里,但他好像不知道疼痛似的,挣扎着又站起来。他剧烈促喘着,但他望着春阳,那神情却仍想做出笑容,可他的笑竟变得如此悲凉,半晌,才用勉强着嘶哑的嗓音道:“哥……你永远狠不下心肠杀我的。”
春阳用黑色利爪的手指向夏燃犀,半空之中好像有一股透明的绳索立刻又拴住了夏燃犀,他再次被拖到春阳面前,春阳的黑爪好似五支利剑一般刺入他的肩膀、胸膛。夏燃犀的嘴里涌出一大口黑血,他低头看看自己,再慢慢抬起目光,盯着春阳,哑然道:“你……杀了我吧。”
我吓得把脸转到桃三娘的手臂后面,不忍再看。
我以为春阳真的会杀了夏燃犀,但是没有预想的骨头崩裂声,耳边除了风声掠过,一切都静默。我抑制着狂跳的心口,壮着胆子睁眼看去,却见春阳掉了魂魄似的跌坐在地,夏燃犀站在原地,低垂着目光望着地上的春阳,他的身上血肉淋漓,但他好似没有一丝痛觉。
春阳戴的纶巾早就掉了,此时“嗖嗖”的冷风把他及肩的长发吹得蓬乱,遮住额头和眼睛。黑夜之中我看不清他是什么表情,但他还是没有杀夏燃犀,就如夏燃犀说的,他绝下不了这个狠心。
夏燃犀看着他的目光,却都是深切的痛:“你、你总说我改不掉卑劣的本性,你说我任性妄为……其实,最任性妄为的是你!是你!你杀了我吧!只要能让你清醒点,杀了我……”他说到这时,已是难以自抑地发狂大吼,像所有孩子最伤心的时候那样扑在地上,拳头捶着地面号啕大哭起来。
春阳却没有去看夏燃犀,他眼中好像再也看不见他,慢慢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几步走到秋吾月的身边,双手小心翼翼地抱起他的尸体,抱在怀中,沉默,四下的风声却像在替他哭泣。
他这一举动反而愈加地刺激到夏燃犀,他那双溢血的眼眶瞠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就要迸出燃烧的火来。急怒交加之下,夏燃犀嘴里喷出一大口血,青筋在他额角和手背如藤枝一般贲张虬起,不禁一手抓住自己心口的衣襟,指着春阳吼道:“你为他的死可惜?他只是个人!你知不知道?你自己是什么?是饿鬼!你和我一样都是下三恶道里蝼蚁不如的杂秽饿鬼!无依无食,业深罪重,即使有数万人间年寿却也是为承受更多劫难果报!你身为饿鬼,连羡慕人间的资格都不配!你却还要对一个人类心生怜悯?”
不管夏燃犀怎么样疯了一样对自己大骂,春阳都不吭一声,只是更加抱紧怀中残缺的尸骸。他的脸用力贴着秋吾月的头,我却看见他臂弯里露出的秋吾月那半边面上,耳朵连着大片皮肉都被撕掉,风把他的乱发和身上的碎衣吹得飘飞起来,他的鲜血渐渐濡染扩散到春阳身上的衣服。春阳想要用手去抚平他的发,却摸到满手的血污,他再低头去看秋吾月的脸,终于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崩溃狂吼——
平地升起蒸腾黑雾,半空中的风刹时扭转方向,刮起声势凄厉的回旋,就见头顶的黑风搅作重重的铅云一般凝结。我身旁的桃三娘一声:“不好!”
只见她挺身挥袖往前迈出一步,大喝道:“小鬼!你不要命了?施展这样的神通,若惊动到五方揭谛和四值功曹,你就完了!”
黑风中间的春阳对她的话却充耳不闻,我再看向一旁离着不远的夏燃犀,他似乎也被春阳的气势吓到了,愣在那里。但一听到桃三娘的话,他立刻就醒悟过来,露出惊恐神色,转而朝春阳大喊:“哥!”
春阳一手搂着秋吾月的尸骸慢慢站起身,此时他的面目变得比之先前更狰狞,一双如钩獠牙暴突唇外,白里透现青光的鬼脸上双目血红。他睥睨着桃三娘:“我降生一刻起,已厌弃此身,你上三界神魔皆可将我随手碾死,不若索性取我命去,下至阿鼻地狱,永世不必超生……”他说这话时,头顶一团旋状黑云中隐隐显现靛蓝的光芒,半空中刺耳呼哨的已不是风声,而是仿佛有无数孤魂怖鬼在齐声尖嚎,夏燃犀连滚带爬从地上起来,想要靠近春阳却一下又被旋风的劲力掀翻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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