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三娘“哈哈”大笑,用小指挑起那个钱袋,然后当着男子的面打开,然后把整个袋子一翻过来,“噼里啪啦”一把小石子儿和沙子洒了一桌,桃三娘冷笑道:“客人,这就是能买下我店的银子?您未免太小气了吧?”
男子立刻傻了,怔在那儿,半天没回过神来,这时何大已经端着炒好的菜和热饭出来:“客人,请问坐哪儿吃?”
那人才如梦初醒,指着桃三娘大吼:“你、你、你使的什么障眼法……”
桃三娘笑道:“客人,先吃饭吧,菜要凉了。”
那人却用一种陌生而戒备的目光盯着桃三娘,桃三娘依旧笑吟吟的:“怎么?”
那人一咬牙,眼眶却忽然掉下一颗泪来:“不管怎么样,桂姐是我这辈子唯一想娶的女人!我是真的想与她在一起,这么多年了,这个心意没有变过……你们为什么都阻挠我?为什么不让我和她在一起?”他越说越伤心,终于跌坐在身后一张凳子上。
“噢?真的如此么?”桃三娘的脸上显露出一丝别有用心的笑意。
“当然!”男子带着哭腔吼道。
“那你到保扬河边找一下好了。”桃三娘不经意地说了这么一句。
“保扬河?……”那男子想了想:“保扬河……”
何大在一旁仍端着托盘,又问了一句:“客人,请问坐哪儿吃?”
男子回头看了他一眼,踌躇了一下,却闷不作声就忽然转头往外走了。
我诧异地看着他的背影:“三娘……就这么告诉他了?柳公家在保扬河畔么?”但我脑子里想了半天:“保扬河畔有住着那样人家吗?”
桃三娘乜斜着眼看我:“你觉得柳公府上是什么光景?”
我摇摇头:“不知道。”不经意间,我的目光落到方才那钱袋里掉出来的沙石上,却更加惊异地发现,那地上、桌上明明都是些散碎银子和铜钱,我惊得目瞪口呆:“这……”
桃三娘却接口道:“与他开个玩笑罢了……既然给了我银子,所以我得告诉他柳公的住处不是?”
我有点无言以对,桃三娘让我吃的那个饼,没什么甜味,咬起来也有点硬,只是有一股浓郁的油香。桃三娘说这样做的饼没馅,因此不是特别好吃的,但能放得久些,做完这个再做些好吃的芝麻酥皮和玫瑰酥糖。
到了晚间,菱儿独自来了店里,跟我说花轿来接的时候,让我和小武去帮忙,只需要跟着花轿在门口接上新娘,然后到柳府去走一路,到了府上大门口,等新娘下轿就行了。
我不晓得该不该答应好,但桃三娘却帮着一口应承了,我思来想去觉得奇怪,才问桃三娘道:“那小武,我并不知道他是哪家的男孩,好生少见的,一时又不知从哪里冒出来。”
桃三娘抿嘴笑,只说:“迟些你就知道了。”
之后那个姓陈的男子再也没有露面,我帮着桃三娘做饼,足足忙了两日,也就忘记了。
戌时黄昏,天色将黑未黑,下着细碎的小雨。
有两个形貌修饰得干净整齐的婆子到了欢香馆后院,分别拉着我和小武到小房间里打扮,小武竟也不捣蛋了,出奇地安静配合。
婆子向桃三娘要了洗米水,给我洗了头,换上一身湖水绿色的漂亮衣裳,待头发干了以后,又给我梳了丫髻,绑上缎带,别上几颗白珠花,把我额前的刘海儿撩起来,把我的眉毛剃掉一部分,然后在我的脸上均匀地涂上白粉,用眉笔再细细地把眉毛描了一遍,之后略微在嘴上抹上一点唇红……我对着镜子大气不敢出,任她摆布,待收拾齐整,我几乎对着镜子都认不出自己来,婆子拉着我出去见桃三娘,她拉着我“啧啧”称赞不已。
小武比我先收拾好的,他好不自在地站在院子里,身上也穿着和我差不多的衣服,那一头乱发也被梳平了,用缎带绑了一个髻,他看见我,便吐舌做了个鬼脸。
带水的夜色就像一块幕帐,鼻子里闻到的都是湿凉。
街道很安静,没有路过的行人,连猫狗也不叫了,我和小武随着那婆子走到那幢宅子门前,才看见一对高高的大红灯笼挂着,上面两个喜字分外惹眼。
好几个梳妆打扮好的婆子和丫鬟在门里出出入入,看见我们,便欢喜地拍手道:“好好,金童玉女来了。”
一个婆子带我们进去,我第一次走进这间屋子,院子不算大,新植着几排矮小的桂树,小楼里灯火通明,门首的红帐子分外醒目。听她们说,青姑娘已经梳扮好,在房里等着轿子了,菱儿走下来看见我们,便给我和小武手里塞了松子糖。
坐了大约半个时辰,有人喊:“轿子来了。”
接着就听见屋外远处隐隐传来喜乐之声,但是一时又好似并不真切,这边婆子便跑上楼去通知,不一会儿菱儿便扶着蒙了盖头的新娘子小心翼翼走下来,我和小武的任务就是跟在新娘子身后走,把她送上轿子后,再随轿子跟在轿子两边走。
门外的仪仗除了抬轿子的轿夫,还有一二十人,他们都穿着大红的衣裳,打着大红喜字的灯笼,缓缓一路走来,静悄悄的,轿子前走的两个人,各提一个冒着袅袅紫烟的铜香炉,有一股奇特的焚香气。
我不敢说话,只是望望旁边的小武,小武也看了看我,他的神情远不像我这样紧张,两个机灵的眼睛对我眨巴几下。
新娘子上了轿,我们便随着仪仗一路走。
仪仗走得慢,我跟随在这一行队里,感到脚下步子轻飘飘的,似乎鞋底压根踩不到硬实的地面,走着倒也不费力气,两只脚动动就只是做个样子罢了。转过几条街巷,我认得路,这是去江都城的北边,保扬河的方向,我忽然想起那天桃三娘告诉那姓陈的男子,让他去保扬河找柳府,不知他找到没?
保扬河畔沿岸灯影绰约,一路看去,那二人合抱般粗的树身上都用彩纱扎着,树枝上吊着灯,方才走过城里时是那样寂寥,可到这儿却如一下子换了天地一般,顿时都热闹起来;看那水面上,飘着好多花草编制的篮子,篮里载着点燃的红烛,又有三五艘雕镂精致的花船,船上坐着或站着几个正在拨弦吹奏的红裙黄衣女子,还有一些穿着金色、银色衣裳,个子十分矮小的顽童,在岸边拿着点燃的焰火追逐,五颜六色的香烟火屑照红了整条河面。
我抬头望望天,那一弯淡淡的新月有一半都没在乌丝云里了,小雨细细密密像无数针尖落下来,我身上却也不湿,看着周围的景致,真恍惚是到了仙境。再看前方远处,倚着水畔有一座石牌坊,只是上面的字我不认得,待走得近些,听见有人说:“保扬河柳君府到。”
一行仪仗便在牌坊下站住了,早有两行仆人恭立着,我朝牌坊门里张望,仿佛看见一幢巍然的亭台楼阁,一条长长的石阶上正走来几个人,为首的就是一身作了新郎官打扮的柳公。
有人喊道:“新郎迎新娘下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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