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齐脸色微微一变。陌溪垂眸。
我道,“可是时间不能倒退了,我和陌溪终是救了你,也终是走到这一天。我素来不喜欢你,想来是对未来有几分预感吧。你说陌溪恩将仇报,但是在我看来你才是真正的不仁不义之徒!你带陌溪走后教他武功,却让他帮你上战场,你担着一个首领的名义,让这个孩子为你卖命,当他帮你攻下了城池,你却只道他想要你的皇位而将他诛杀。陌溪那四个师兄,当真是被陌溪所杀?我想你心中应当比谁都清楚!”
我目光一转在周遭将士的脸上轻蔑一扫:“你们于他共杀敌共浴血,最后却连他的本性如何,心里都不清楚吗?我身边的这个男人,可是那家伙口中的不仁不义不孝不忠的小人?妄信他人言语,你们这些人,实在蠢得无可救药。不配与他站在同一个地方。”陌溪那么用力的握着我的手掌,几乎用力得颤抖,我没看他,转了目光冷冷盯着白齐,“白九,你是欺我的陌溪不会说话,正好任你对事实瞎编乱造?”
“哼!妖女休得含血喷人!”他衣袖一挥,箭矢飞射而来,陌溪伸手将我护在身后。
我一声冷哼:“我喷人总是比你喷粪的来得好。”掌心阴气在虚空中一推,飞射而来的箭皆被吹飞。
我还想骂人,忽觉身后有什么东西急速袭了过来,我心中不以为然,随手一拍,没想到那东西竟然猛的炸裂开来。
眼前一花,我心道糟糕,下意识的转过身抱住陌溪欲将他护在怀中,然而,慌乱之际,我竟一时没拉得动陌溪。紧接着,我眼前一黑,只觉有个沉沉的身体重重的压在了我身上。
爆裂声不觉与耳。有温热的液体顺着我的脸颊流下,我舔了舔嘴角尝到一股厚重的血腥味。
意识到这是什么,我不由浑身发寒微微颤抖起来。
“陌溪。”
没人应我。这一世他从来就没有应过我。
等那些声音渐渐消失,压着我的身体依旧没有动静。我抖着手,从那身体之下爬出,等看清眼前这一幕时,我脑海瞬间变得空白。
“陌溪。”
护住他身体的铠甲已经裂开,他背上被扎入了数不清的铁针,我一时不知该从哪里去触碰他。
他的脸颊贴在地上,沾染的泥土,阖上的眼不再睁开,更不会温柔的看我。他的手还拽着我的衣袖,就像小时候跟在我的身后,就怕我走快了一点将他丢下。
我目光定定的落在我的衣袖之上,血迹晕染的两个字——
“不换。”
我傻傻一笑,突然觉得之前问的那话是多么愚蠢。
陌溪死了。
他历完劫了,皇位不再是他梦寐以求而不得的东西,他最终还是放下了,为了我放下了……
我颤抖着染尽血污的手将他抱进怀里,我知道,我知道他只是历完了劫数,他只是去了我再熟悉不过的地方,但是我仍然抑制不住心里的悲伤澎湃而出,将我淹没。他的劫数历完了,我与他唯一的交集也就没了。
再不可能厮守,也没有下一生。他说的护我,娶我,陪我,都不可能再有实现的一天了。
我埋下头,贴着他已变得冰冷的脸颊,在浓郁的血腥味中鼻尖忽然嗅到一阵芬芳,梅花香。
看着从他衣襟中掉落出来的红色梅花,我不由浅浅笑了,陌溪没想到我回来,所以,这朵红色梅花,是他特意揣在身上的信念么。我心头暖暖的感动,然而在暖意之后,心中却涌出了怎么都掩盖不住的寂然。
“陌溪,你可知我为何喜欢梅?”我轻声道:“那是我与你缘分开始时的第一抹暗香,我喜欢的,只是因为遇见了你。”
此时我方才明白,为何陌溪每次到地府转世时都会那样生气。他气的只是我不懂爱惜自己。让他如此疼痛。
“叛将已死,速速捉拿妖女!”
不知是谁如此吼了一声。
我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暴虐的嗜杀之意。陌溪已死,我与他也不会再有交集,这人间没了陌溪我又有什么好留恋的?阎王让我不得杀人,但是这些人确实欺人太甚,我便是将他们都杀了又如何!
这些凡人,愚昧而无知,通通杀了才能还天地一个清静。
我抬起头来,遥遥望着城楼之上的白齐,哈哈一笑,将忘川千年的阴煞之气皆集于声音之中,凄厉犹如厉鬼哭啸。凡人如何受得住。一时间惨叫哀鸣声不绝于耳。
我听着只觉无比舒爽,笑得越发愉悦。
数十万士兵皆被此声震得七窍流血。我心中不管不顾,只想大开杀戒,让这宫城之外血流成河,污了那皇宫的浩然之气。
“三生!”
遍地哀嚎之中,忽有一道镇定的声音清明的传入了我的耳朵。
我止住笑,转眼一看,却是长安。
他身着流波的衣裳,晃眼间,几乎让我以为看见了重华。眼眶一热,有液体自我眼中滚落而出,我随手一抹,却是一手的血。
三生石的血泪。
长安神色不忍道:“三生,勿入执念,勿生魔心。”
我冷哼一声:“我入了又如何,我生了又怎样,这人世,已没有我值得留恋之物。”
长安叹道:“三生,你可想清楚,大开杀戒乱了天地运行之规便要受魂飞魄散之刑,这不过一场劫数,你助陌溪渡了劫,而自己却毁了千年道行……”
“那又如何?”我笑道,“我本就是颗石头,魂飞魄散了还是颗石头,还省得为世间之事操心,有甚不好?这些人杀了陌溪,不管陌溪是不是渡劫,他们杀了陌溪便是真的杀了。我要他们偿命,没什么不对的。”
“三生。”长安神色悲悯,“你失了陌溪心痛不已,而这数十万人皆是生灵,他们与你一样有所爱之人,你杀了他们,又让他们的爱人如何是好?”
我一怔,回头一看。这些凡人有的还在痛苦挣扎,哭号着至亲至爱的名字,一如我。而有的已经气绝,静静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一如陌溪。
他们不该杀了陌溪,但是我也不该杀了他们,同样都是活着,我没权力杀了他们。
浑身凝聚起来的阴气慢慢消散,隐没与天地之间,四周的哀嚎声渐渐减弱,只剩一些细小的呻吟在撕碎人的心肠。
我突然想到,这三生不过是陌溪许我的一场美梦,而不管梦再美,迟早也是得醒的。如今陌溪走了,不过是让我醒得更早一点罢了。
大梦初醒。
“长安,你已能窥得天机,好好修炼,他日必成气候。”
长安还似想说些什么,可我已经没心思听了。我坐回陌溪身边。握住他的手,摸了摸他已僵冷的脸颊。
没有陌溪,这三生,完就完了吧。
我缓缓闭上眼,断了心脉。
魂魄飘出,这次来接我的却不是黑白无常,而是阎王身边的冷面判官。他手中的毛笔一挥,我只觉腕间一沉,一副铁链已经套了上去。他冷声道:“三生,你破了杀戒,我接你回去受罚。”
我只有点头,再无多的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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