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日晚上九点零七分,绿阳春餐厅。
悠扬的小提琴声从女孩葱白般的十指间流淌出来,在水波上弥漫反射之后,又向着餐厅的各个角落浸润过去。那便像是一只无形却又轻柔温暖的大手,轻轻地抚过食客们的心头,让人在享受味觉盛宴的同时又体会到一种通体舒泰的快感。
一曲终了,余韵尚在悠扬,装扮整洁利落的服务生踮着小快步来到了演奏台上,将一大束鲜花送到了女孩的手中。
“客人送给你的——没有留言,也没有留名。”服务生轻声说完之后,便想要往台下走去。可那个女孩却叫住了他。
“等等。”女孩的声音也如同小提琴一般悦耳动听。
服务生停下脚步看着女孩。女孩已经放下了小提琴,她把那束花捧在胸前,秀眉轻锁,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花香飘散,女孩虽然看不见,但能闻出那是一束百合。她的右手在花朵间轻轻摩挲了片刻,然后从中摘出了一根单枝向服务生递过去。
“请把这朵花回赠给那位慷慨的客人。”女孩柔声说道。
服务生点点头,回了句:“明白。”然后他快步下了演奏台,往餐厅角落里走去。那里地势幽静,是整个大厅中最不起眼的地方。餐厅的经营者在这角落设置了几张别致的小餐桌,为可能光顾的情侣们开辟出一处典雅安静的空间。给女孩送花的那个客人此刻就独坐在其中一张情侣桌上。
那是一个年轻的男子,他看着服务生一步步地走近,脸上现出询问的神色。
“先生,这枝百合是我们的小提琴手回赠给您的。请您收下,谢谢您的捧场。”服务生恭恭敬敬地把花朵奉上,言辞间也极尽礼仪。
年轻人“呵”了一声,他将那枝花接在手中,然后冲服务生略略点了点头。服务生完成了任务,鞠躬离去。
年轻人沉凝了片刻,似乎在细细品味手中百合所散发出来的幽幽清香。而此刻在台上,女孩已经开始下一曲的演奏。当音乐声飘扬过来的时候,年轻人抬起目光看向那个女孩,他的脸上虽然看不出什么表情,但在眼角间却渗出一丝极淡的笑意。
而女孩只是沉心于自己的演奏,当音乐将她包围的时候,她似乎便被绝断了与外界的所有联系,她的情感全都随着琴弦的振动而揉入了连绵的乐曲声中……
她仍然穿着那身白衣翠裙的演出服,如莲花般淡雅秀丽。
不过一个小时之后,当女孩出现在餐厅门口的时候,她的装束与气质却与演出时有了极大的不同。
翠裙已经换去,变成了一条黑色的长裤;上身的白衣也从紧束的女式衬衫换成了宽大朴实的外套。除此之外,在她的左臂上还戴着一只黑箍,被白衣一衬显得异常扎眼。
那是一只孝箍,戴着它意味着女孩不久前刚刚失去了一位亲人。
女孩脸上的神情也印证着这一点——她紧锁的眉宇间充满了忧愁。
此时夜色已深。绿阳春餐厅前虽然仍是灯红酒绿,但人气已经散去了很多。秋风略过,寒意袭人,女孩禁不住缩了缩纤弱的身体。
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站在女孩身边,他显出一副欲走还留的犹豫样子,踌躇再三之后,终于又开口问道:“你……真的不用我送你吗?”
“真的不用。”女孩声音轻柔但态度坚定,“今天会有人来接我的。谢谢你!”
男子摇摇头,想不通会有谁来接女孩。女孩的父亲刚刚去世,而她似乎并没有其他可以依靠的亲人和朋友。
男子是餐厅的大厨。因为总是和女孩同时上下班,所以这几天他就临时承担起接送对方的任务。可是今天女孩却突然提出不需要他送,他难免有些奇怪,同时也有一些担心。
“你不用为我担心。”女孩似乎感觉到了对方的想法,又说道,“就算接我的人不来,我也不会走丢的——有牛牛陪着我呢。”
男子的目光垂下来,落在了女孩脚边一只拉布拉多犬上。这是女孩口中的“牛牛”,是父亲生前送给她的一只良种导盲犬。牛牛训练有素,既聪明又忠诚,确实是个令人放心的引导伙伴。
“那好吧。”男子不再坚持了,他与女孩告别之后,一个人向着餐厅的停车场走去。开车经过门口的时候,他又忍不住向着女孩站立的方向看了几眼。
女孩仍是孤零零地站着,那个接她的人还没有来。
男子微微摇了摇头。他已经发现经过这些天的相处,自己在怜悯之外似乎又对女孩有了些别的感情。可是,他并不想让这感情再培育下去。
看着女孩空洞无神的双眼,男子在心中叹息一声“可惜了”。然后他踩下油门,汽车加速向院外的大路上驶去。
女孩听出了男子的离去。她提了提手中的狗绳,牛牛立刻领会了主人的意思,带着女孩的脚步向前走起来。在遇到台阶的时候,牛牛就会把身体横在主人的小腿前面,发出特定的警示,等主人小心翼翼地踏上平地之后,它才又继续往前迈出轻快的脚步。
一人一狗就这样相互配合着走出了餐厅的院落,此时街道上的车辆和行人也已非常稀少,女孩的身影被昏黄的路灯长长拉开,多少显得有些孤独和无助。
女孩的耳廓忽然轻轻地动了一下,她听见身后传来了轮胎和地面摩擦的声音。她预感到了什么,于是便停下脚步等待着。
随着轻轻的刹车声,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了女孩身边。车内的年轻男子摇下车窗问道:“需要帮助吗?我可以送你。”
女孩没有立刻回答,她向着年轻人话声发出的方向俯过身去,同时用鼻子深深地吸了口气。
年轻人一愣,他跟着抽了抽鼻子,随后他忽然明白了什么,目光转向车内。
一枝百合花静卧在仪表盘上方,车内因此而飘逸着一股淡淡的清香。
年轻人无声地苦笑着,他知道自己已经落入了对方的“陷阱”中。
“好了,我就是在等你。”女孩脸上的神色严肃得很,她冷冷地问,“你在盯着我?”
年轻人看起来并不想反驳。沉默片刻后,他建议道:“先上车吧——外面很冷。”
女孩却往后退了一步,警觉地摇着头:“不,我不会上你的车。”
“那……我们找个地方坐一坐?”看到女孩拒绝上车可又没有离开的意思,年轻人便提出了第二个建议,“就在附近的那个咖啡馆。”
女孩知道那个咖啡馆,离绿阳春餐厅也就百米的距离。略一犹豫之后,她点头同意了。不过她随即又强调说:“我自己走过去。”
“好吧。我先过去等你。”年轻人开着车离开了。很快他便到达了那个咖啡馆。按照习惯他找了个最角落的位置,然后叫过一个服务生吩咐道:“有个女孩正从绿阳春餐厅那边走过来,你去接一下她——她的眼睛看不见。”
服务生应声而去,七八分钟后,他把女孩领到了桌边。
“请坐。”年轻人淡淡地说完之后便没了下文。这样的会面本不在他的计划之内,他甚至还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建议这次会面,就像他不明白为什么会离不开那个餐厅一样。
女孩摸索着坐在了年轻人对面。牛牛则伸长鼻子东嗅西嗅了一阵,然后半卧在主人身边,同时受到了主人紧张情绪的影响,它像保镖一样瞪大了双眼,紧盯着不远处的那个陌生人。
“你为什么要盯着我?”女孩也不寒暄,直接抛出了一个硬邦邦的问题。
“我没有盯着你。”年轻人在等待的时候已经想好了应答的话,“我在餐厅吃饭。走的时候看到了你,我只是想帮个忙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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