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飞一愣,随即苦笑着摇摇头。他原本对这次谈话的结果颇具信心,可对方这句话一说却把他的期望一下子浇灭了。而且他清楚地看到两人间的思路差异出现在哪里。
罗飞交谈的出发点在于:杜明强自己再也无法照顾那个女孩。罗飞认为这个假设是合理的,因为他已经把杜明强送进了监狱里。可杜明强显然并不承认这次失败,他相信自己仍然能够回到自由的世界,成为那个女孩身旁最稳妥的伴侣。
这样的思路分歧根本没有调和的可能。
无奈之下,罗飞只好试图从另一个角度去说服对方。
“其实把录音带交给警方对你是有利的。你知道阿华不会放过你,而你又在监狱中,你怎么和他对抗?”
“我和阿华之间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我并不需要警察的保护。”杜明强先是淡淡地拒绝了对方的好意,然后又用滴水不漏的严谨辞令说道,“至于你说的那卷录音带,即使真的曾在我手中,我也不会在和阿华交易之后还留下一个副本。这不是我行事的风格。”
对方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罗飞知道已无回旋的余地。他默叹了一声,起身离去。不过在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又回头说道:“如果你改变主意,可以随时让管教转告我。”
杜明强没有再接对方的话茬。
“不要在任何时候因为别人的劝说而改变自己既定的计划。”这是老师给过他的教导,多年来他一直谨记在心头。
罗飞离开之后,在门外等待的管教又进了屋。此刻半小时的探视时间已到,管教给杜明强戴上手铐,准备押送他回到四监区。两人走出探访室所在的大楼时,却见另一个管教正押着杭文治在大楼门口等待着。
“你来了啊?等多久了?”杜明强看着杭文治打了个招呼。
“没多久。”杭文治咧嘴憨憨地一笑,然后问道,“刚才来探视你的人是刑警队的罗队长?”
杜明强回答说:“也不算探视吧,你看见他了?”
“嗯,刚刚从这里走出去的。”杭文治所处的位置可以看见探访室的大门,他一定是先看到罗飞离开,然后又看到杜明强被押送出来,所以做出了上述的判断。
“你也是被罗飞抓进来的?”杜明强猜测到,除了这个原因他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能让杭文治认识罗飞。
杭文治尴尬地点点头。而这时押送他的管教在他身边催促道:“行了,瞎聊什么呢,还不赶紧进去!”
杭文治便不敢多说,唯唯诺诺地跟着那管教走了。杜明强也不再停留,跟着押送自己的管教一路往回走。到了四监区之后,却见犯人们仍然在小广场上放风活动。
这广场是在监舍大楼东面用三面砖墙围出来的,面积大概有七八百平方米。广场中心有个简陋的篮球场,一堆犯人正聚在上面闹哄哄地追抢着一只破烂不堪的篮球。
管教把杜明强带到院子里,关好院门之后给杜明强打开了手铐脚镣。杜明强不愿去球场上凑那个热闹,就到角落里找了个空地坐下来,懒洋洋地享受着早春时分的煦暖阳光。
过了大约二十分钟,却听见管教在大声呼喊小顺的名字。小顺连忙从球场上挤下来,一溜小跑来到管教面前。管教便把手铐脚镣又给小顺戴上——这是四监区的特殊规定,这些重犯只要走出本监区的控制范围,原则上都是要重刑加身的。
杜明强知道这是该轮到小顺去接受探视了,这同时也意味着杭文治很快就会回到监区中。
果然,小顺被带走后没多久就看到杭文治被押送回来。刑具去除之后,杭文治也没有钻到球场上的犯人堆里。他站着环顾了一会儿,很快就看到了阳光下的杜明强,于是他便向着对方走了过去。
杜明强给杭文治挪了块好地儿,热情地招呼道:“来,坐着歇会儿吧,这儿阳光最好,还有免费的球赛看呢。”
杭文治坐倒是坐了,但他仰头看着天空,神情黯然得很。
“谁来看你了?”杜明强有意要挑对方多说说话,他知道刚进监狱的人很容易沉闷压抑,尤其是见过了亲友之后。
杭文治垂下眼睛答道:“我的一个同事,也是我很好的朋友。”
杜明强略感到有些奇怪:“怎么了?你家里人没来?”
杭文治沉默了片刻说:“我妈病了,中风。”他的声音略略有些嘶哑。
杜明强看着对方,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可以想象对方此刻的心情,那一定是充满了自责和愧疚,焦急愤恨却又无能为力。
良久之后,倒是杭文治又开口了。
“我今年三十二了。古人说:三十而立。嘿,你看我立了个什么?自己过不好也就算了,还要连累我父母一起受苦……我母亲身体一直不怎么好,这次中风,得有一半的原因是被我给急的,你说我还算个男人吗,我还有什么脸继续活在世上?”杭文治越说越激动,到最后声音已经明显地哽咽起来。
“你错了。”杜明强拍了拍杭文治的肩头,郑重地说道,“越是这种情况你越得继续活下去,这样才算是真正的男人。”
杭文治抬头看着杜明强,似乎从对方的话语中感觉到了一丝支撑的力量。
“不管受了多大的苦,不管未来多么绝望,我们都要继续活着。”杜明强看着杭文治的眼睛,“活下去,为了关心我们的人,更是为了伤害我们的人。”
杭文治目光中闪过一丝困惑,似乎不太理解对方最后那半句话。
于是杜明强又解释道:“我们多活一天,那些可恶的家伙就会在不安的情绪中挣扎。如果我们死了,这些家伙就彻底解脱了,你明白吗?”
杭文治深吸一口气,喃喃说道:“不错,为了那些伤害我们的人,必须要继续活下去。”他的眼睛慢慢地眯起来,原本那种自怨自艾的悲凉神色开始转化成一种坚强的愤怒。
很多时候,愤怒正是支撑一个人度过绝境最强劲的动力。
见对方消极的情绪有所缓和,杜明强便适时地岔开话题问道:“你朋友都给你带什么了?”
“就是些吃的,还有点日用品。”
“这个时候还能想着你的人,那才是真正的朋友。你能有这样的朋友,前半生也就不算太失败,对不对?”
看着杜明强的笑脸,杭文治也笑了。的确,只要你认真地去寻找,生活中总有令人温暖的地方。
“其实我倒希望你的朋友能给你带副眼镜来。”杜明强拿杭文治打趣道,“你要是戴上眼镜,那我们这组的工作效率又能提高个两三成呢。”
杭文治拍拍自己的脑袋:“刚才心情不好,把这茬给忘了。唉,只能等下周他过来的时候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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