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知道一点。”尹剑道,“就是人的身体会本能地对外来器官产生排斥吧?”
庄小溪点头道:“主要是免疫系统在起作用。当我们的身体上移植了外来器官之后,免疫系统会把这些器官当成是入侵者,于是在人体内就会发生一场激烈的生物战争。其结果不仅会导致移植器官的坏死,更有可能诱发致命的炎症。所以说我们做移植的时候,主要的难点不在于手术过程,而在于术后如何抑制排斥反应。现在已经有了各种各样抗排斥的药物,这些药物的工作原理就是要抑制免疫系统的功能。这样在保护外来器官的同时,也不可避免地会对人体正常的生理功能造成伤害。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在医学上是不赞成移植外来器官的。”
“哦。”尹剑明白对方的意思了,“也就是说移植手指不是不能,而是不值得。为了一根手指终身服用抗排斥的药物,这事得不偿失。”
“没错。所以我们截取病人自身的大脚趾来做这个手术,这样就不会出现排斥反应了。”
“那眼角膜移植是怎么回事啊?”尹剑又追问道,“在我印象中这事好像挺容易的?”
“没错。眼角膜移植可以说是最简单的器官移植,因为正常角膜既没有血管,也没有淋巴管,因而被称为人体中的‘免疫赦免区’。也就是说,免疫系统对眼角膜是不起作用的,所以即便人体移植了外来的眼角膜,也不会产生排斥反应。”
尹剑点着头说:“明白了。”
庄小溪把目光转过来看着罗飞,口风一转:“罗队长,你们到我这儿来,不是为了讨论这些医学知识吧?”
“当然不是。”罗飞笑了笑说道,“我们是为李俊松的案子而来。”
“哦?”庄小溪的眉头微微一蹙,“有什么新线索了吗?”
罗飞“嗯”了一声说:“我们想见一个人。”
“谁?”
“许明普。”罗飞先是吐出了那个人的名字,然后又道,“他的治疗现在是你在负责吧?”
“负责治疗谈不上。许明普是肾癌,我是骨科医生,专业上不对的。”庄小溪解释说,“只不过那个资助协议是我促成的,所以由我来监控治疗的进程。说得简单点,我就是个中间人,负责协调医院、患者以及资助方三者之间的关系。”
罗飞提出了具体要求:“那你带我们去见一见许明普应该没问题吧?”
“那当然没问题。”庄小溪顿了顿,又道,“不过他目前的状况并不适合进行长谈。”
罗飞猜测道:“他的病情恶化了吗?”
“现在已经进了重症监护室。”庄小溪介绍说,“因为是肾癌晚期,要想治愈是不可能的。我们的资助只是尽可能地在延长他的寿命。目前看来,这种药物的效果还是很明显的。如果不是靠这药物在支撑,许明普早就死了。”
罗飞再次请求道:“不管怎么样,先带我们过去看看吧。”
“好的。”庄小溪站起身,“你们跟我来吧。”
罗飞和尹剑跟着庄小溪来到了重症监护室外。庄小溪给打了个招呼,护士拿来清洁隔离衣和专用鞋套,三人换好衣鞋之后又特意洗了手,然后才走进许明普所在的病房。
许明普孤零零地躺在病床上,一见到他的状态,罗飞就知道庄小溪所谓“不适合长谈”的说法绝无夸张。
和两个月前相比,许明普最大的变化就是瘦了。那可不是正常的瘦,而是一种触目惊心的、病态的瘦,瘦得皮包骨头,瘦得眼窝深陷。任何人只要看上一眼,都会知道这肯定是个病入膏肓的绝症患者。
感觉到有人来访,许明普的目光向这边转了过来。他只有眼球在动,而且那种转动极为缓慢,似乎耗费了全身的力量。
罗飞三人走到了病床边,庄小溪建议说:“你们最好用提问的方式和他交流,让他做出‘点头’或者‘摇头’之类的动作。因为他的身体状态,现在连说话都很困难的。”
罗飞点点头表示理解,然后他把身体往床头探了探,轻声问了句:“许明普,你还认识我吗?”
许明普和罗飞对视了一会儿,罗飞注意到他脸上的肌肉紧绷着,嘴唇也在微微颤抖。
“我是刑警队的,你还记得吗?”罗飞又问了一遍。
许明普的嘴唇慢慢开启,他想要说什么,但并不是在回答对方的问题。他的舌尖在两排牙齿间弹了一下,只吐出一个字来:
“疼——”
那是一种极其嘶哑的、怪异的声音,仿佛声带被锉刀磨过了一样。虽然只有一个字,但这声音刺入耳膜的时候,却传递出一种足以令人窒息的痛苦。
饶是罗飞,也免不了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像是要躲避什么似的,他本能地挺直了身体,神色愕然。
许明普的目光又开始转动,片刻后停在了庄小溪身上。然后他又说了一遍:“疼——”这次他的语气似乎在哭泣,而目光中则充满了乞求的神色。
庄小溪的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等对方把那个颤抖的长音吐完之后,她说了句:“癌症晚期的病人,没有不疼的。”她的语气是如此淡然,感觉就是在陈述一个极为平常的事实。
罗飞在一旁提议:“不能用点止痛药吗?”
“病情到了这地步,普通的止痛药已经没什么效果了。”庄小溪解释说,“好的止痛药又不属于我们这次协议的资助范围。”
“你是说……”罗飞欲言又止。
可是庄小溪却偏要将罗飞咽下去的话说出来:“他儿子舍不得花钱,只要是自费的药物,他都不肯用。”说话的同时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许明普的脸上。很显然,这话就是特意说给这个病人听的。
许明普的眼角垂了下来,眼神中露出死灰般的绝望。当他再次启动双唇的时候,他不再喊疼了,而是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一声悲叹。
“你们想问什么的,抓紧点吧。”庄小溪催促罗飞,“一会儿该到治疗时间了。”
罗飞沉默了一会儿,最后他摇了摇头说:“不用了,我们还是去你的办公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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