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段时间,我无休无止地看着碟片,像一只黯然神伤的蜗牛,缩在北京一个几平米的小屋里,等着毕业,等着9月的来临。佑安的信,则安静地躺在一旁,一遍遍地,被我看皱了。
佑安在信里说:蓝,记不记得我们刚刚相识的时候,曾经因为争抢着要看同一张碟片,而在校门口的音像小店前,互抛白眼,彼此怨恨?那时的我们,多么地年轻,眼白里抛出来的忿懑,都是鹅黄色,且带了透明的露珠的。你说那张碟片,是你预定了许久的,我便说,许久有多久呢,看你的校徽,就知道你也不过是和我一样,入学才两个星期吧。你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最终将手中的碟子一甩,扭头走了。而我,却是突然奇怪地追上你,又将你一把拉住,笑着央求道:好姐姐,求你别哭了,我先让给你看还不成吗?蓝,我在你的笑里,看到了自己,那样纯美透明的青春,像一只刚刚褪去外壳的彩蝶,终于新鲜地探出头来,开始飞翔……
我很想告诉佑安,我当然记得,我们一同走过的每一丝痕迹,我都细细收藏进我的行囊;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将他们划掉。可是,佑安,你一直这样走,走到我再也看不见的风景里去,是不是想用这样的方式,告诉我,我们所有的情谊,只能活在记忆之中?是不是即便时光倒流,那一段流光溢彩的影像岁月,也无法完好无损?就像,这一场毕业,将我们所有的一切,都划上了句号。
佑安,记得那时我们好到连体婴儿般地,日日厮守在一起。我们互啃一个苹果,共穿一套衣裙,同吃一碗米饭,甚至连每月的“苦痛”,都会同一天来到。走在路上,即便是心仪男生的一抹微笑,也无法将我们十指相扣的双手,分割开来。我们在夏日傍晚的校园里,漫不经心地吮着清凉的雪糕,招摇过市。脸上的表情,是“洛丽塔”式的,看似天真无邪的视线里,其实带了浓郁的蛊惑和妖媚。连腕间细细的丝线,都是风情万种的。常有男生,在一阵风里,送一声暧昧的口哨过来,我们装作不理,但相视而笑时,还是知道,心内的得意,早已雾一样,弥漫开来。
可是这样云淡风轻般的美好,却因为一个叫杉洛的男生的到来,起了微妙的波纹。是谁最先注意到了杉洛呢,我们曾经为此争辩过一阵,就像初相识时为一个碟片那样,谁也不肯相让。等到我们都发现这场争辩,已经偏离了一起行驶的航道时,杉洛早已在我们各自的心里,繁盛的藤蔓一样,疯狂地爬满了每一个角落。
第一次见到杉洛,是在校门口长长的夜市上。我们两个人各自摇着一串偷偷折来的槐花,牵手在拥挤的人群里破浪前行。逆行而来的杉洛,就在忽闪忽灭的灯光里,误撞入我们连在一起的臂膀中。犹如猎人发现了珍贵的麋鹿,我们两个人,都惊讶叫出声来。但一双手,却还紧紧地将已是一脸羞红的杉洛,围在其中。佑安,是你像个女痞一样,斜眼笑笑问他:嗨,哪个学校的,叫什么名字,留不下买路钱,别想让我们放行哦。而我,则朝你挤眉弄眼地附和道:请我们喝一杯“旺之客”,也不错哦。那一刻,我想杉洛是把我们当成了横行街头的小混混了吧,因为他的眼中,掠过一丝的慌乱,显然这样的场面,他从没有遇到过,他判断不清我们这两个打扮清纯的丫头,到底是什么来历。判断不清,便只好顺着我们,老老实实地点头道:好,我请。
杉洛说完了便转身,穿越了人群。我们看着他的背影,想这家伙定是借机逃走,便哈哈大笑一阵,将这个质朴的男生忘掉,继续游逛。过了许久,我们返回学校,远远地在校门口,看到一个男生,正端着两杯“旺之客”,四处张望着。待走近了,才发现,他正是我们“打劫”的那个男生。两个人没等他回过神来,先就丢了淑女风度,笑弯了腰。他扭头看见我们,呆愣了片刻,随后便伸手过来,傻傻笑道,喝吧,不过以后别再打劫完便做了逃兵,将人家丢在人群里好一阵找。
我们和邻校的才子杉洛,就这样熟识。知道他是从一个山清水秀的小镇上来,我们这对生活优越的“驴友”,便绝不放过这个结伴采风的机会。但杉洛,却迟迟不肯与我们同行。问及原因,他只开玩笑说,你们可要知道,我们那个小镇民风非常古朴,若是一下带你们两个美女同时回去,我可不背上个千古的罪名?
我们那时都以为杉洛真的只是在开玩笑,时机成熟,他自会带我们去走访小镇。我们忘了杉洛躲闪的真正原因,是我们这样的城市女子,所不能理解的。两个人的个性,都是一样的倔强,越是做不成的事,越要逆流而上。最终,我们用抓阄的方式,来决定与杉洛单独出行的顺序。那次抓阄,两个人看上去都是一幅无所谓的样子,事前还嘻嘻哈哈地打闹说,如果谁第一去,一定记得将杉洛完好无损地带回来哦,若是私吞了,小心板子伺侯。
也只是这样说说,佑安,当你将两张写有“先”“后”的纸条放在桌上,很大方地来了一句“Lady Fst!”时,我的手心,却已是有了微凉的汗。你说让我先来,我却希望你能够首先开启这张秘密的纸团。两个人在午后慵懒的阳光里,推让了许久,最终,我伸出了湿漉漉的右手。当我颤抖着将纸条打开来,并噘起嘴朝你抱怨道:早说了你是幸运儿,还非要让我来跟着凑什么热闹,明摆着就是要看我笑话嘛。佑安,我以为你会像以前那样,用一杯草莓奶昔便将我的种种抱怨和牢骚,全都融化到肚子里;但那一次,你却是飞快地扫我一眼,便将话题截住,说,哎呀,蓝,我忘记要去和一个师妹约会的事啦,就这样哦,回头再找你啦。
一切,当然都没有回头。佑安,你与杉洛,很快地便定下了去小镇的时间。那年的秋天,城市的天空出奇地高且蓝,马路上的车,也开始像疏通后的沟渠,无限地通畅,有卖棉花糖的小贩,骑着叮当做响的车子,鱼一样在其中自由地穿行。那白的蓝的糖,蓬松地缠在枝上,像我日益膨胀的失落与不安。我百无聊赖地趴在我们一起谈论过杉洛的自习室里,越过窗前高大的法桐,看空中倏忽划过的鸟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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