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扶栀美起来,她却是决绝地一把将他推开去,而后,站起身来,无比冷静又无比漠然地说道:你母亲,已经告诉你了吧,我,年底就要嫁人了,是个有钱的男人,你该祝福我的。说完,她便拍拍身上的尘土,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他并没有去追,他想追也是无用的吧,一个人的心变了,即便是风驰电掣的速度,也是不够的。但他还是站在原地,注视着栀美瘦削的背影,像一滴水,慢慢融入喧嚣的人群,寻不见究竟哪个是她。
回校后他便把自己的心,封锁住了。他又回到那个一心读书的年少时光,为了某个并不确定的方向,拼命地学着,且不敢停下,怕那旋转的陀螺一住了脚,便会猝然倒地,再无生命。
这一转,便是三年的光阴。期间他考过了托福,几乎成为这个城市里,最早出国的人。而栀美,则再无音讯,他曾装作无意地,想要从母亲的口中,打听到栀美的去向;但母亲毕竟是精明,总是在听到这个名字后,警觉地看他一眼,而后便小心翼翼地岔开去,让他无从开口再问。他以为这唯一一次的爱恋,就这样因为栀美的背叛,寂然结束,但生活,偏偏在他要离去的那个暑假,一个转身,给他一个踉跄的结局。
是他一次去母亲的单位,几个女人围在一起正聊着什么,见他来了,其中一个夸张地拍肩说道:你妈有你这样一个儿子,算是熬出来了,也不枉当年她那样辛苦将栀美调走。他即刻诧异追问过去,但对方却是欲要掩饰什么似的,慌忙地拿其他话题岔开来。他只好带上门,转身走开。但只是稍稍走了几步,便又试探着,退了回来。那段晦暗不清的过往,就这样在几个女人的窃窃私语里,一点点地,现出最初的模样。
这才明白,当年,母亲在发现他写给栀美的信后,便大骇。毕竟是自己的儿子,知道从他这里切断,定是白费力气,便想到了毫无背景的栀美。母亲硬生生地就告诉栀美,她与他之间,是没有可能的,而且,将来他要出国,她一个初中生,只会给他的前程,带来障碍;何况,他们家那么大的财力,一个随时都会被辞掉的小小售票员,怎么能够配得起?栀美曾经很努力地抗拒过母亲的威逼,但不久,单位便找了理由,将她换掉。可不知为什么,几个月后,栀美又回到原来的公交上售票,而且,很快就传出,她要嫁给一个有钱人的消息。
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栀美要嫁给一个有钱人之后,还像外人说的,一直在那路公交车上,工作了三年,直到他毕业那年,悄然辞掉,再无音讯。他曾经一次次地猜测过,或许栀美只是单纯地喜欢这份工作,或许她并不想百无聊赖地闲着,又或许,她早不到比这更适合自己的工作。
这样的猜测,在他无意中遇到栀美一个昔日的同事时,终于戛然而止。关于栀美,那个同事只有简单的几句话:有些奇怪,执拗地要回来,且倔强地只作11路公交的售票员,到后来都改成无人售票了,她还坚持了几个月;走时,亦是悄无声息的,与谁,都没有打招呼……
他将行前的一个星期,都交给了11路公交。他在那个曾经满载了自己年少时所有爱恋的车上,一点点找寻着栀美的影子。他看见他们曾一起向往过的高楼,看见他们趴在窗户上,惊诧过的一树繁花,看见栀美说过要与他去爬的无名小山,看见在车抛锚的间隙,栀美跑下去捡拾的火红的枫叶,看见他无数次等待栀美来临的学校站牌,看见那些不知变更了多少名字的饭馆、酒吧、店铺……
可是,这样一下下用力将他的心割着的往昔,再怎样挽留,还是像一枚硬币,叮当投进时间的流里,便再无拿回的可能。而他所能做的,只有下车,将那枚硬币收起,不再交付给冲刷一切的时光。
而这,栀美曾经一站一站地,孤单找寻了三年。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