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想说许多话给他,告诉他,之所以今天起得晚了,是因为昨天她熬夜用贝壳给他做了一件礼物;她还想告诉他,她会记得这一段有他相陪的优美的时光,如果明年她的成绩,真的能够去大学里读书,她第一个选择的大学,一定是他的那所。可是,很多的话,都没有时间说了,她的礼物,忘记了带给他,而火车,也哐当哐当地开了,她追着他,气喘吁吁地跑了许久,那辆火车,终于还是将她与奔涌而出的眼泪,全都丢在了后面。
她是在离开小镇的火车上,才从忧伤里回过神来,想起他送的那个小盒。打开来,是一个小巧如指甲一样的贝壳。贝壳的两面,完美地镶嵌在一起,就像两颗不离不弃的心。他用蓝色的画笔,按照纹理的走向,在如此小的天地上,竟是绘出了帆船、海水和弯腰捡贝的女孩,女孩长长的裙子垂到脚踝,风吹过来,露出被海水溅湿的小腿。她不用问他,便知道,那画中的女孩,是她自己。
她自此便将这一粒珍贝,用一根细细的丝线穿好,戴在颈中。尽管贝壳里面,什么也没有,但她却愿意,想象成,他的心,住在其中,这样,当她将它戴到胸口,能够听到的,就不止是海的呼吸,还有,他的心跳。
她知道他忙,忙着为每一分学费而不停歇地打工。他的母亲,身体虚弱,不仅无法给他任何金钱上的支持,反而常常需要他挣的钱,偿付零零散散欠下的吃药的费用。他在她复读的那一年,只给她打过一次电话,还是她主动打到他的宿舍,他不在,他才回了过来。她有些沮丧地告诉他,以她现在预考的成绩,几个月后的高考,或许依然无法有太好的结局。他听了沉默片刻,说,如果,实在是不好,你读一个省内的大学,也挺好,北京,或许,并不适合你这样的女孩。
她在他的这句话后,心底起了滔天大浪似的凉。但她还是只轻轻“哦”,便道声再见,挂了电话。她想了许久,才终于说服自己,其实,她与他之间,除了那一段共同走过的时光,什么也没有。不就是送了一粒贝壳给她么,这又能代表什么?时光一旦走过,除了埋在沙滩,或是被海水淹没,再没有其它的用处了吧?
她此后埋头苦读,不再为其它杂事干扰,这样一路辛苦,终于冲过了高考,分数,恰好可以读他所在的大学。她得到消息的那一刻,最先想到的,是打电话给他。可惜,因为放假,宿舍无人接听,她以为他回家了,便打给外婆,不想外婆却说,今年暑假,他大约是不会回来了,听说,要留在北京一家设计公司实习一个暑期。
她一个人躲在卧室里,哭了一天,出来的时候,就告诉母亲,她已不打算去北京读书,她要留在这个南方的城市,因为,这里有她所有的爱。母亲并没有注意她红肿的眼睛,以为一心一意要报北京高校的她,只是为了谨慎,才最终选择了省内的大学。那段时光,除了她,真的是无人知晓了。或许,连他,也给忘记了吧。
她在填报完志愿的那天,去了北京他就读的那所大学。并没有给他联系,只是绕着大学,走了许久,后来累了,便在一个石凳上坐了下来。北京的夏日,比之于南方,是干燥的。她仰头透过树隙看天,热气雾一样向上蒸腾着,一层层地,将那蓝天遮了住。并不是她想象中的,那样美的校园,中规中矩的高楼、草坪、道路,她想起他说,北京,或许并不适合她这样的女孩,或许,真的是这样的吧。
从北京回来,母亲给她一个电话号码,说,是你外婆家的一个男孩,给你打了许多次,似乎,有什么急事要说。她笑,说,能有什么急事,我与他,不过是在一起,渡过了一个短短的暑假而已。
她将那个纸条揉碎了,丢到废纸篓里。然后便给母亲要了一笔钱,独自去了云南,回来的时候,通知书恰好收到。她收拾开学用的东西,无意中就将他送的那个贝壳,碰落在地上,两面扇贝散裂开来,她便看到贝壳的内里,有一行小小的字,写着:等待明年夏日,你的爱。
她将那枚扇贝,放在阳光里,看了许久,眼睛,终于慢慢模糊。
她打电话给外婆,说,外婆,我好想你。外婆在听筒的那端,笑她,傻丫头,真的想我么,一整个暑假,你忘了你天天都与阿辰疯跑出去,连家都不愿回呢。不过总是好过你从来没有来过,这样,某一天我也像阿辰的母亲那样生病离开,回忆起来,就不会一片空白……
她吃惊,明明去年的这个时候,这个善良的母亲,还时常地熬绿豆粥给她喝,怎么会突然地就走了。追问下去,外婆这才叹气,说,你真的什么都没有听阿辰说起过么?这一年,阿辰经历了太多的变故,母亲去世,他自己,也在神思恍惚中,被一辆车撞断了右腿,就是这样,他还要想着挣钱,还上母亲临走时欠下的药费。本来,成绩优秀的他,有出国留学的公费名额,可是也不知是太伤心,还是什么,自己给放弃了,整个小镇上的人,都替他惋惜呢……
她在一个夏日,强烈地怀念起另一个夏日里,那如水般倾泻的阳光,阳光下那个朝着大海呼喊的男孩,他所有的入画,不过是为了引起她的注意,而她,却像忽略掉他的出现,忽略掉他嵌在贝壳中的字,忽略掉他不给她打电话、写信,不过是为了让她安心读书,忽略掉他为她放弃掉出国的机会那样,将他的爱,这样轻易地,丢在去年夏日的声声蝉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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