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压抑的哭声让病房内的气氛更加压抑。
况教练犹豫了一下,轻轻地拍着安雪七的肩膀,说:“雪七,放心,澈一定不会有事的。”
“嗯。”含泪点了点头,安雪七握紧澈的手。
“雪七姐,我可以和你聊聊吗?”
这时,那个女孩走到安雪七身边,小心翼翼地请求。
安雪七噙泪看向这个女孩,她很纤弱,全身上下都透着一种吹弹可破的娇贵,仿佛是一个应该站在橱窗里供所有孩子仰望、渴求的高贵娃娃。但是,和一般孩子不一样的是,她长着一双仿佛能看透很多事情的睿智双眼。
这是一个像冬日阳光一般的女孩,不冷不热,明亮却不刺眼。
安雪七有刹那的失神,最终还是勉强挤出一个微笑,起身。
那个女孩带她走出病房,在医院花园里找了一条长椅坐下。
“雪七姐,我叫白绯璃,是澈的妹妹。”稚嫩的声音甜美可人,有条不紊。
“妹妹?”安雪七一愣,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是澈养父母的女儿,对吗?”
“是的,我爸爸妈妈就是当年收养澈哥哥的人。”
白绯璃的声音打断了安雪七飘渺的思绪,将她拉回了现实。
“澈被收养后,发生了什么事情?他被收养后,我一直没有他的消息。直到一年前,他才忽然找到我,并转学到了我所在的风姿学院。”
当年,她和澈在孤儿院里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随着年龄越来越大,她知道自己被收养的机会越来越少。但是澈不同,他是男孩子,长得又漂亮,年龄也不大,正是最受收养人们偏爱的那种。她也曾一度想尽办法让澈被收养人发现,比如带着澈埋伏在收养人前来的路上,但是那些年长的孩子总能预先洞悉她的计谋,加以阻止。然而,奇怪的是,还是有对姓白的夫妇特地找到了孤儿院,点名要收养澈。
尽管她万般舍不得澈,但是她也知道,只有在一个完整的家庭里享受正常孩子能享受的一切,澈才可能获得更幸福的人生。
澈知道这个消息后,反应很激烈,一直抱着自己哭,无论罗塞特修女她们怎么拉,他都只是拉着她的手不放。最后,澈还是不可挽回地被带走了。
一年后,她也被人收养,走上了另一条生活轨迹,从此和澈断了联系。
“其实,当年我爸爸妈妈收养他,完全就是一场阴谋。”白绯璃静静地说。
“什么?阴谋?”安雪七顿时愣住。
“三岁时,我就被医生诊断出有慢性粒细胞性白血病,要治好我的病,最好的办法就是进行造血干细胞的移植。”白绯璃远远望着夜空,语气平淡地说,“糟糕的是,我的血型很奇特,是很稀有的阴性血型。为了救我,爸爸妈妈四处奔波,期望能找到和我配型相合的救命者,可是,这种血型真的太少,他们一直没有找到。”
阴性血型?
澈不就是这个血型吗?
听到这里,安雪七忽然明白了些什么,一颗心遽然下沉。
“就在我爸爸妈妈绝望的时候,他们的一个医生朋友告诉他们,他的病人里有一个男孩刚好是阴性血型。听到这里,你应该已经知道了,这个男孩就是澈哥哥。”说到这里,白绯璃低下头,咬了咬嘴唇,“爸爸妈妈按照他提供的资料找到了澈哥哥,并且收养了他。正如你猜到的那样,他们收养他,只是为了获得他的造血干细胞。”
“他们怎么可以做出这样残忍的事情!”
安雪七手指紧紧握住长椅的扶手,强忍着愤怒与悲痛说。
“我们一家一起度过了一年的美好时光。由于澈哥哥长得很漂亮,也很乖巧,爸爸妈妈渐渐把他当成了自己的亲生的孩子。越是这样,爸爸妈妈就越是内疚,越是痛苦,因为随着我手术日期的临近,他们发现不知道该如何向澈哥哥说明这残忍的一切——爸爸妈妈收养他,不是因为爱他,而是自私地想利用他救活自己的女儿。”
听到这里,安雪七已经说不出话来。
她将身体靠在椅子上,默默闭上双眼。
“后来,爸爸妈妈决定瞒着澈哥哥,先把他骗上手术台。他们发誓,只要救回我,就把澈哥哥当作亲生儿子那样对待,我们再也不分开。然而,不知道澈哥哥从哪里知道了真相,在我要动手术的前的一个星期,留下一张字条出走了。爸爸妈妈吓坏了,因为我的手术已经到了不得不进行的关头,他的离去,等于是给我判了死刑。”
“可是澈还是回去了,对吗?”
睁开眼睛,安雪七用虚弱的声音反问。她太了解澈,他永远都是个爱大于恨的人。
“是的。”白绯璃点了点头,“五天后,他带着一身残破和伤痕回来了。他什么也没有说,直接走上了手术台……手术很顺利,我们都平安。爸爸妈妈向他请罪,请他留下来,但他没有答应。”
“你说什么?”安雪七一惊,如果澈没有在白家,那这么多年他一直在哪里度过的?
“他说,真爱可以有牺牲,却不能有欺骗。他原谅了爸爸妈妈,却坚持离开了我们。”顿了顿,白绯璃苦笑着说,“那以后,我们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好在爸爸妈妈给了他很大一笔钱,他似乎过得并不糟糕。”
静默。
安雪七的大脑里一片混乱。
这一切,澈从来没有告诉过她。他一直给人很快乐很幸福的假象,让所有人都误以为他已经不再需要被爱。
“姐姐,之所以和你说这些……”白绯璃凝望着安雪七,莹润的唇微微颤抖,“是想拜托你分一点爱给澈哥哥,一点就可以了。”
安雪七别过脸去,不给她看自己的悲伤。
2、
所有人都走光了,病房一片空旷。
澈正安眠。
安雪七望着他,冰冷的泪珠滑过眼角、颊边,落在他的脸上。
十指交叉扣紧他的手,就像当年一样。那些年,她亦是这样扣紧他的手,走过一夏又一夏的斑斓。
仿佛受到来自指尖的感应,沉睡中的澈缓缓睁开了双眼。
明晃晃的日光灯刺痛了他虚空的眼。
“姐姐。”
当他看清楚她,苍白的唇上立时绽放出一抹颤巍巍的笑纹。
他轻轻抽回自己的手,用力反握住她的手——他已经长大了,他再不是那个活在她荫庇下的孩子。当她牵着他走过生命中最凉薄的一年时,他就暗暗发誓,他以后也要如此牵着她走过生命中余下的华年。
安雪七慌忙抹去眼泪。故意板着泪痕犹湿的脸,她本想像往日一样嗔怪一句傻瓜,但是话到嘴边,鼻中一阵微酸,眼泪又险些流下。
澈看着这样的她,只是微笑。
良久,他伸出手,有些冰凉的手落在她的脸上。
安雪七惊颤,不知所措地望着他。
澈的神情很专注,手掌轻轻在她脸颊上摩挲。
冰凉的触觉和暧昧的气氛引起了安雪七内心的不安,她企图用眼神探究他的意图,然而,他罔顾她的眼神,静静地抚摸着她莹润的脸,手指划过的地方,一种说不清的情愫层层荡漾、荡漾。
过了一会儿,澈轻轻开口:“姐姐,我真的很想你。”
安雪七身体僵住,完全失去了应对。
“姐姐,我们再也不分开,好吗?”澈将她拥进怀抱,轻轻吸气。
安雪七的姿势很僵硬,一时间连心跳都停止了。
感受到她的僵硬与不自然,澈愣了愣,松开她,嘴角拉开一个小小的弧度,似是不在意。
“……”
“至少我们现在不分开,好吗?”
难得的忧悒滑过澈清亮如星的眼睛,一个声音在他心底哀求:敷衍我一次,敷衍我一次也好啊。
“好。”
几乎没有犹豫,安雪七一口答应。她没有办法对他承诺永远,但“一时”的承诺还给得起。
说完,安雪七有些不安地看向澈。澈仿佛不知道她在敷衍,露出欣慰而满足的笑容:“姐姐,帮我把行李箱拿来,我有一个小惊喜要送给你。”
澈的笑容像融化的巧克力一般浓腻甜蜜,又像一道暖暖的阳光,这样的笑容最具有欺骗力和感染力。因此,安雪七再次被欺骗,被感染,天真地以为他的心像他的笑容一般阳光普照、波澜不惊,于是,她暗暗松了口气,含泪一笑——在感情上,澈到底还是个孩子。
安雪七并不知道,在感情上,没有人真的会是孩子。
打开行李箱,澈从里面拿出一只系有银色缎带的粉色盒子。
“里面是什么?”
“打开看看就知道了。”澈故作神秘说。
盒子打开,安雪七一怔。
盒子里躺着一件纯白的裙子,那种白色,仿若玉兰花瓣般干净素雅。
“好看吗?当我看到它的第一眼,我就认为它是为你设计的。”
澈从她眼神中看出了欢喜,于是笑眯了眼睛,颇为自得地说。
安雪七伸手取出裙子,轻柔的裙子如水一般从手上淌过:“真好看,谢谢你,澈。”
“姐姐是这个世界上最适合白色裙子的人。”澈凝视着她,颇为自豪地说。
“是吗?”
“穿上它给我看看,好吗?”
澈的眼中跳跃着闪亮的光芒,仿佛一个在等待惊喜的孩子。
点了点头,安雪七拿着裙子步入了洗手间。
换好衣服后,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安雪七有些失神。
简单的白色裙子完全贴合她的身体,缀着珍珠透着一种不动声色的高贵。再在束腰的地方扎简单大方的扎结,简约而安静,将她整个人裹入一尘不染的至美。
推门走进病房,安雪七有些忐忑地看向澈。
澈怔怔地看着她,片刻后,黯然垂下眼帘。
“不合适吗?让你失望了吗?”
咬了咬嘴唇,安雪七满是期许地看着他问。
“好看。”澈轻轻地说。
“这么着急赶回来,也是担心错过姐姐可以穿这条裙子的季节。”说到这里,说到这里,澈仰起脸,扬起线优美的下巴,“尽管知道一定很好看,但没曾想这么好看,一时间,竟然担心以后不是我陪在你身边,再不是我第一个看到这样的美好。”
看着这样的他,莫名的,安雪七心中一恸:“你真傻。”
澈将头靠在纯白的枕头上,侧脸看向她,微微一笑:“姐姐,其实我可以为你做的,真的不止这么少。”
安雪七沉默地垂下双眼,不予回应。
良久,她轻轻吸气,说:“澈,不早了,睡觉吧。”
“姐姐会陪我吗?”
“当然。”
“可是我现在睡不着,除非你像小时候那样那样唱《催眠曲》给我听。”
点了点头,安雪七在他身边坐下。
夜风汩汩灌入,将窗帘鼓荡得如一页帆。
“G t slee, n, dea lve, neat ses abveSeet blsss te and ed sall bl by ty bed……”
干净空灵的声音低低的响起。
她果然如小时候那般,轻轻拍着他,哄着他。
而他的思绪终于在夜风和她的歌声中荡漾开去、模糊开去。
梦里,他似乎看到了曾经他与她牵手漫步的林荫道,林荫道上满是淡粉的樱花。她冲他微微一笑,仿佛一千朵花开的明艳。
3、
雪七回到井观月的别墅时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五点了。
为了掩饰昨天犯下的过错,安雪七特地从市场里买了很多她根本不会做的菜从院子里晃过。
井观月仿佛没有看见她,一个人安静地坐在荼蘼架下看剧本。
安雪七以为他没有看到,只好又拎着东西晃回去。
井观月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面前晃的只不过是一只大苍蝇。
“咳……那个……井观月,你今天想吃什么?”
终忍不住这样气氛,安雪七清了清喉咙,在他面前弯下腰问,笑得一脸谄媚。
“你居然知道回来吗?”
这时,井观月抬起头,瞟了她一眼,漫不经心地问。
“我也知道旷工不好……”
“旷工?”
井观月蓦地起身,逼近她,乌黑的眸子里透着意味不明的情绪。
安雪七心虚地倒退了一步。
他再次紧逼上前:“你以为事情只是旷工那么简单吗?”
井观月不紧不慢地说着,说完,嘴角微微上挑,似是嘲弄。
看到这样的笑容,大热天的,安雪七立刻起了一身冷汗。
挂掉,看样他是真怒了。
“那个……井观月,我后来有给丽萨姐打电话啊。”
“你叫我什么?”好脾气终于被磨光,井观月收起那种似是而非的笑容,扼住她的手腕,冷睨着她问,“我怎么记得昨天有人观月啊观月的叫得很热情?”
安雪七倒吸一口冷气,满头黑线。
“谁允许你叫我观月的?又是谁允许你现在叫回井观月的?”眉微挑,井观月薄怒说。
“……”
低下头,安雪七撇了撇嘴,吐出两个字:别扭。
虽然嘴上在抱怨,但安雪七心里却暗爽得要死,这个家伙在乎她,而且在为她吃醋!
看到安雪七的拼命压抑住喜悦的样子,井观月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未免表现得过于在乎了,在这种事情上,谁先动心谁就先输,未来一定会被吃得死死的。
想到这里,他优雅地松开手,像丢一个果核那样轻蔑地丢开安雪七:“你进去做饭吧,我暂时不想看到你。”
“你想吃什么?”
安雪七如蒙大赦,神情雀跃地问。
“马赛鱼羹、鹅肝排、沙福罗鸡……如果原料不够,你再去买回来。”
想都没想,一串菜名顺溜地从井观月口中说出。
“怎么今天你换口味了?材料刚好有,我马上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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