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此处,他略略一顿,瞄了赵樽一眼,略带敲打地接着说:“都是朕的儿子,你们为人如何,朕心里有数。老三不顾大局,向来胡搅蛮缠惯了。但老十九,你是朕最看好的儿子,兵行险棋,可不是你的作风?”
赵樽双目微微一眯,“儿臣不日将去北平府,只是想在临行前,替父皇举贤纳才,除去那些不善于体察圣心,心怀不轨的人,望父皇明鉴。”
“如此,朕就放心了。”
洪泰帝不再说多,只关注棋局,就像先前那几句话,只是父子间随口唠出的家常一般,但面前的棋盘上,却是杀机四伏!
不多一会儿,夏初七的黑子就被洪泰帝的白子逼入了死局。
可她没有想到,眼看局面将全被白子掌控时,棋局上硝烟突然再起,原本步步紧逼的白子,不一会儿工夫,就全盘落入了黑子早已布下的陷阱。瞧着这情形,夏初七心脏“怦怦”直跳,在赵樽的指挥下,热血被点燃了,落子再无犹豫,只觉得棋盘上山河撼动,原本如同被狂风暴雨敲打的黑子,已然化身为一个个凶猛的勇士,喊杀喊打,气势如虹地反攻而上。
人人都说,先下手为强。
但这一局,却是黄雀之局,堪称反败为胜的经典。
“朕输了!”
拨了拨棋盒,洪泰帝轻轻拂了一下身上那件用金线织了盘龙的帝王袍,神态果断地叹了一口气。
夏初七赶紧起身,拱手行礼,“陛下,承让了。”
洪泰帝没有说话,灯火映照之下的身影,带了一抹令人难以分辨的凛冽,就如同刀剑的杀气般破空而来,让她不寒而栗。可他偏生一直没有看她,只是一眨不眨地看着赵樽,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般久,他才淡淡问,“老十九,这一局叫什么?龙潭虎穴?”
头顶上像落下了一个闷雷,夏初七顿时觉得口干舌燥。可赵樽却只是慢条斯理地从位置上起身,拱手,垂眸,一字一句,平稳干脆的回答,“不,这一局叫父慈子孝。”
缓缓地,洪泰帝笑了开来,“老十九,你有心了。”
“父皇功德,无出其右,儿臣自当一孝。”
夏初七听得莫名其妙,屏声敛气中,她下意识望向了棋局。
仔细一看,她顿时惊呆得几乎不能呼吸。
兴许是先前太过于专注于棋局的输赢,以至于她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在那一个风起云涌的棋局之上,赵樽除了指挥她先步步退让,诱了老皇帝深入后再狠狠宰杀之外,还就着她的手,用黑子在棋盘上摆出了一个字——孝。
这样高端诡谲的棋法,实在让她这个菜鸟叹为观止。
突然之间,她似乎又明白了。她来下棋,不过只是一只手,一只赵樽的手,真正与老皇帝下棋的人,还是赵樽自己。而洪泰老皇帝,又何尝会不知实情?
只不过,他需要赵樽的一个态度,一个对局势的态度。而她的十九爷,却是以一局精巧绝伦的棋局,明确告诉了他的亲爹,他忍,他退,不等于他打不过。看,只要他愿意,他也可以成为掌握局势的人。他为什么不做,只为了那一个“孝”字。
老皇帝的面色,明显比先前缓和多了。
就在她心里翻腾不已时,洪泰帝却轻飘飘的看了过来。
“驸马,你找了一个好师傅。”
说罢,他慢腾腾起身,拿起崔英达托盘上那个早已盛好了酒液的酒杯,扬了扬袍袖,一拂,一挥,一个仰头便喝了下去,然后哈哈大笑一声。
“晋中来的贡酒,朕原是要赏赐驸马的。”
事情大逆转,看得夏初七愣怔不已,压根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原来那杯酒,根本就没有毒?
她动了动嘴皮儿,不知道该说什么,老皇帝却深深看了过来,“中和节,朕等着驸马。你先退下去吧,朕与老十九还有话说。”
人家两父子要深夜倾谈,她自然不方便留下。恭敬地道了一声“是”,她压下惴惴不安的心思,偷偷瞄了赵樽一眼,慢慢地退出了邀月亭。
天子之心,实在难测。
而赵樽的平静,更是难以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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