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沙丘,宋青书与叶孤城、金满堂三人几乎是第一时间,便重又见到了段誉的身影。
他此时已下了骆驼,正蹲在沙地上,似乎低声与人说着什么。
而他交谈的对象,却是两个只一眼望去,便让人心生战栗的人。
——不,或许他们已经连“人”都不大像了。
这二人被人赤丨裸丨裸地钉在沙地之上,手腕、脚踝和脸上,都绑着牛皮。
牛皮在被水淋湿的时候是柔软的,但随着在阳光之下被持续照晒,水分一点点蒸发,在渐渐干燥的过程中,牛皮也会变得越来越硬,越来越紧。
到了最后,便直接嵌进了那两人的血肉中,勒出令人心惊胆战的伤痕。
而长时间被暴晒在沙漠白昼的强烈阳光之下,更令这两人全身的皮肤都被晒得发黑,嘴唇干紧发裂。
但最可怕的,还是二人的眼睛。
他们的双眼半睁半闭,眼黑与眼白却已是分之不清,看起来就像两个灰蒙蒙的小洞,循声骨碌碌来回转动,努力试图对准声源时,那样子真是看得人心惊胆寒。
金满堂就下意识狠狠打了个冷战。
明明是在沙漠正午,阳光最烈的时候,他却感觉有种奇异的阴冷从心底深处蔓延出来,飞快扩散到四肢百骸……
“段公子!这,这是……”
在下意识观察打量着那两人的同时,三人也驱使着骆驼赶到了段誉身边。
宋青书和叶孤城肯随他同来追寻段誉已是金满堂能够预期的最好结果,此刻他万不敢指望这两位性子都颇有些冷淡的侠士主动出声,于是便自觉地第一个开口询问。
段誉闻声转回脸来,那张整日里笑嘻嘻乐观过头,甚至许多时候会显得有些没心没肺的俊脸上,如今却带着再明白不过的慈悲怜悯的神色。
“金领队。”他语气有些沉重,“这两位似乎是结伴行走在沙漠中的旅人,说是半路遇到了沙盗,不仅被抢光了财物食水、坐骑的骆驼,还被那群沙盗剥丨光了衣服直接扔在了这沙漠里!如今他们眼睛已经看不见了,连话其实也说不大清,若放着不管,恐怕命不久矣,你看……”
话音未落,那口中一直断断续续不住发出凄惨呻丨吟声的二人原本吐出的毫无意义的吟声也随之一变。
仔细分辨的话,能从中听出“水、水……”的含糊不清的渴求之声。
金满堂看了看样貌凄惨的二人,又看了看面露不忍与求恳之色的段誉,他犹豫了一下,方十分艰难,却也十足坚定地摇了摇头,在段誉写满失望与不可置信的目光注视下,涩声说道:
“抱歉,段公子。商队不能搭救他们。”
段誉张了张嘴,然而出乎意料金满堂意料地,他却并没有对金满堂据理力争,又或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之类。
大吵大闹指责金满堂冷血无情见死不救那就更加没有了——
段誉这个少年人,家教极好,虽有些自来熟,又对相貌出众的人不自觉便会投注许多毫无缘由的好感,但却并不是惹人厌烦的性子。
且他虽心地善良,却倒也不是毫无理性滥发善心的那一类人。
心知金满堂既然如此断然拒绝了自己的请求,其中必定是有他这样做的理由,段誉沉默了片刻,从怀中取出一方丝巾走到自己所乘的骆驼旁,打开水囊小心将之浸湿,又回到那两人身旁,轻轻擦拭他们干喝开裂的嘴唇,并温声劝两人慢慢吮吸丝巾中所带的水滴。
金满堂脸上有一瞬间的不忍与犹豫,最终,却只是看着段誉将那方丝巾从中撕成两半,分别轻放在那两人嘴边,转过身,面上露出愧疚悲悯的神色……
“段公子……”他语气有些迟疑。
段誉沉默着没有出声。
他虽心思单纯,却并不痴傻,此前甩脱身边护卫,一路跟随金满堂的商队穿越荒漠,从宋国行至元国,途中也遇见过各种各样的事情,性子也因此而变得沉稳了不少——至少不会只凭一腔热情与心中善念,便随性而贸然行事。
他低低叹息一声。
“我知道金领队如此决定自有自己的理由,你不愿说,我便也不问。只是……”
只是,明知他留下的那一块小小的丝帕,和上面沾湿的那一点点水汽,除了能稍微缓解一下那两人喉中的干喝,其他却是什么也无法改变,甚至可能是给了他们获救的希望以后,又残忍地将之亲手掐灭……
但是,即便只是一场徒劳,即便或许说出去就被人当作是伪善,段誉还是想这样去做。
——无关他人的评价,只求自己一个无愧于心。
金满堂听出他话中未尽之意,心中顿时有些震动。
他原本只将段誉当作一个天真无知,不知什么时候或许就会为自己、为商队惹来麻烦,却因其身份地位,使他无法甩脱,更只能小心翼翼将之保护看顾起来的令人头疼的小少爷,却不想对方竟有如此情怀,那份被商队中不少人看合了眼缘的心地善良,也绝非做做样子……
一时之间,心绪不由十分复杂。
而对段誉此番表现,宋青书也是颇觉惊奇。
“此前还道他身具近乎可与无忌相媲美的浓厚气运,是因他身负龙气,虽不及那晋国小皇帝身上气息之盛,却也好过不少小国君主,到底能为主人自身气运带来不少国运加持。”
“可如今看来,理由却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
宋青书与身边的叶孤城暗自传音。
“或许继我那师弟之后,我们又遇见了一位‘气运之子’也说不一定。”
同时心中却也有些疑惑——
莫非这方小千世界,当真有什么特别不成?
不然怎的如张无忌那般的气运之子,竟轻易便被他遇见了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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