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一片黑灯瞎火,关楠在玄关处停住。
“扁扁?”他试探性喊了一声,目光扫视着每一个楚沅可能会蹦出来的角落,可偌大的房子只有隐隐的回声。少许失落涌上心头,他换了鞋从玄关旁的楼梯径直上了楼。
真是累得够呛的一天,他闭眼倒在床上,捏着眉心舒缓眼部疲劳。
中午沈骆妍来了短信,送来了生日问候,并说晚上要值班,不能陪他过生日了。关楠并没多失望,本来他也不期待沈骆妍能记得他生日,前几年她就忘了。生日与否对他来说并没多大区别,该加班还是逃不掉。
他冲了凉,边擦着头发边下了楼。奇怪,扁扁这丫头这会儿还没回来。他敲开她房门,里面空无一人。到哪里去了呢?平常也没见她玩到这么晚不回来,即使不回来也该跟他吱一声啊。
转身想回房,他不经意间瞥见客厅茶几上多了一个浅蓝底色黄色斑点的盒子,早上的时候还没在那里。他坐到沙发上,细看才知道那些黄色斑点全是一个个小南瓜,每一个南瓜上都有不同的表情,但都是欢快的笑容。他一秒便确定那全是楚沅手绘的。
“这不是想让我患上密集恐惧症吗。”他轻叹了一声,拿起盒子的时候嘴角却不由自主上扬,她竟然还知道他喜欢蓝色。盒子边还搁着一卷金线扎着的牛皮纸,纸张边缘已经发毛,显然是特意做旧的,看起来像藏宝图一样。他顿了顿,将盒子放下拿起了牛皮纸,展开后发现——那确实是一张藏宝图。纸上手绘着家里的布局,米粒大的小脚印一步步指引他走向厨房里的冰箱。
以她的智商也只能设计架构这么简单的地图了,他扯了扯嘴角。
放下牛皮纸便往厨房里走,他在冰箱前驻留片刻,仿佛要先做好面对惊喜的心里建设。他大致能猜到里面会是什么,待他深呼吸后打开冰箱时,却还是惊喜得心颤。
连白色蛋糕盒子上那一串“ay Btday”都是她手绘的,胖乎乎的字母被涂成七彩糖果色,隐隐透着主人的顽皮和活泼。他小心翼翼将盒子捧到厨台上,盒子里躺着一只圆形的芝士蛋糕,香橙色的蛋糕上涂了一层镜面果胶,中间点缀着水果和巧克力丝卷,水果堆前插了一片椭圆的白巧克力,其上用黑巧克力写着“南瓜,生日快乐”。
难怪她消失了一个下午,原来都是捣鼓这些玩意儿去了。他不禁失笑,正想拈起一根巧克力丝卷,手机进了一条短信。
扁扁:今晚我去方澜家住,就不回去了。
他想也没多想便回拨了楚沅的电话:“你现在在哪儿呢?”
“噢,在地铁上呢,”楚沅接起电话,扶着铁杆的手紧了紧,“东西……看到了吗?”
“什么东西?”他装傻充愣问道。
“呃……”她嗓音低了下去,“就是在茶几上啊……今天不是你生日吗?”声音虽轻,还是飘到了方澜澜的耳畔,她很快便猜出了打电话的人。
“是吗,”关楠低头看着蛋糕上的六个字,“那你给我唱生日歌吧。”
“这个啊……”她拘谨地张望,车厢内还是稀稀拉拉坐着站着一些人,叫她当众唱歌倒真不好意思,“我在地铁上啊,会扰民的。等会出了地铁再给你唱,行不?”她声音软绵绵的,就像在哄小孩午睡。
关楠只是逗她一下,没想她便许下承诺。他沉声道:“你……今晚一定要去方澜澜家住?”
“是啊,我们都快到了。”她低头看着鞋尖,宛如它可以突然改变航向带她回去一般。
“你回去吧。”方澜澜的话突如其来,楚沅愕然地望向她。
“你回大学城吧,我自己一个人回去可以了。”方澜澜冲她眨眨眼,温和地笑着。
“可是……”她真是喜忧参半,一半为难,一半如获大赦,此刻却不知该如何选择。
“回去吧回去吧,”方澜澜推搡着楚沅的胳膊,“你陪我一个晚上也够了。”
楚沅还在徘徊,电话那端的关楠坚定了她的选择:“你在哪里?我去接你。”
楚沅还是陪方澜澜到了家。方澜澜再送她下楼的时候,已经接近十一点。白色车子停在路边,车灯跳闪着,楚沅想到了漆黑海上的信号灯。
“楚大沅你给力点啊!早点拿下你家男神,我等着当你伴娘哩。”方澜澜对楚沅予以厚望。
“行吧,我尽力。”楚沅笑着瘪瘪嘴。
她走到车边,双闪灯便熄了,车锁“咔”一声解开。他的脸一半隐在阴影中,楚沅只晃了一眼,没有看清他的表情。或许是场合不对,或许是毋庸赘言,两人约好了似的,一路沉默回到大学城。
礼物盒子还好端端地搁在茶几上,楚沅把蛋糕端出来,借他的打火机点上了“27”的数字蜡烛。
关楠陷在沙发里,静静地看着她,她的神情安详而柔和。他关了大吊灯,两苗细弱的烛光在寂然的黑夜里劈出一方柔黄的光亮,将他们笼罩其中。
那是一个独立的小世界,里面只有她和他。
楚沅盘腿坐在茶几边,清了清嗓子说:“我给你唱生日歌吧。”
烛焰如同舞女一样随着歌声摇曳着腰肢。关楠身体前倾,手肘支在膝盖上,单手托腮,慵懒地盯着她那仿若敛尽光华的俏脸,不由勾唇而笑。
老实说,楚沅的歌声并不优美,调子平平的,要不是熟悉歌曲内容,大概以为她在念白。
可关楠觉得这也挺好。唱歌也罢,念白也罢,只要是眼前这个人的,一切都行。
“你跑调了。”她一曲歌罢,关楠平静地说。
楚沅浅浅嗤笑一声,也不跟寿星公计较,催他赶紧许愿吹蜡烛。
关楠只是望了一眼蜡烛,眨眼间便将蜡烛一股气吹灭。客厅溘然沉入了一片昏黑之中,只有月华透过没拉上窗帘的落地窗倾洒进来,在窗前的地上铺出一片银辉。
“那么快,许愿了吗?”楚沅吃了一惊。
“嗯。”
“许了什么愿?”她反射性地问。
“不是说出来就不灵验了吗?”关楠反问道。
“也是哈……”她讪笑道,“那开灯吃蛋糕吧。”说着她扶着茶几沿换了个跪坐的姿势,正襟危坐像幼儿园里等待老师发午饭的小孩。
眼睛适应了黑暗,她看见关楠从她身旁经过,心头不禁疑惑,开关明明在另一边,他怎么绕远路了?
下一刻,她感觉关楠走到了她身后,接着她的肩膀突然被他的手臂勾住,他独有的清爽气息将她包裹其中。
“让我抱一下。”他贴在她耳边温声低语,嗓音低哑而性感,一把将她带进了怀里。
她吓得双手从桌沿滑下,登时便感觉到了耳朵已烧热,心脏开始像敲钟似的怦怦乱跳。她的后背抵着他结实的胸膛,隐隐然感觉到了他同样加速的心跳。心头如大雾过境,一片茫茫然。突如其来的拥抱让她紧张得浑身绷紧,双手无措地搭在腿上。
关楠感觉到了她的僵硬,不像上次她主动抱他时那般温软。到底还是吓到她了吧。他闻着她淡淡的发香,一时间却不愿松手。
从小到大,那么费心为他过生日的,除了他妈妈和以前的女朋友,就只有她了。
楚沅咬着下唇,下了很大决心,才伸出一只小手颤颤悠悠地覆上了他的手背,握住了他的手。她觉察到环抱着她的双臂又紧了一些时,激动得几乎落泪,像是一直忙音的电话终于被人接起,她听到了对端的回应。
关楠就这样久久一动不动地抱着她。万籁俱寂,静得只剩下心跳和呼吸的声音。
她期待他能借机说些什么,可是他一直缄默不语。他说要抱一下她,当真只是抱一下她而已。没有一分逾界,不带半点轻佻。
“开灯吃蛋糕吧。”关楠松开她站起来,语调平稳得若无其事,仿佛刚才的拥抱于他来说跟日常礼节性握手别无二致。
“噢……”她攥在手中的温度被倏然抽走,喉咙里发出的叹音沾上了淡淡的落寞。
楚沅坐回沙发上,将礼物盒子递给他。她还没从刚才的状态中恢复过来,两手无力险些拿不住盒子。“生日快乐。不知道送什么给你好,所以……”看着盒子被他接过,她一颗心又悬起来,千万别不喜欢啊。
关楠将盒子四面八方都转了个遍,才找到了隐藏着的封口。他谨慎地一点点撕开包装纸,当整张包装纸被完整无缺地剥下来时,他朝楚沅挑了挑眉,就像在说:看吧,哥的手艺多好!
楚沅会意地笑笑。关楠看到剥开包装纸的盒子,愣了一下,手上的动作顿住。
“怎么了?”不喜欢吗。她紧张得声音飘乎乎的,直直盯着关楠,两手不自觉抠住了沙发边缘。
难怪他要买鼠标的时候田小衡找借口死活拦着他,关楠倏然轻声笑了,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你费心了,我很喜欢。”他像是读懂了她的心思,直视着她的眼睛说。
“你喜欢就好。”楚沅松了一口气,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
那个拥抱楚沅回味了许久,试图从中把关楠的真实想法剖解出来,辗转反侧了几个夜晚却是徒劳无功。她以为接下来几天关楠会有类似告白的暗示,她触角敏感地探询了许久,却未能寻得蛛丝马迹。除了他天天用她送的鼠标打游戏,楚沅找不到他有丝毫反常。
那也许只是一个奖励性的拥抱吧,她灰暗的内心越来越趋于接受这个解释。
公司的司庆将近,隋菲拖着一个大纸箱在办公室里挨家挨户发文化衫。今年的文化衫有黑白两种颜色,关楠看到登记本上楚沅选了白色,毫不犹豫就选了一样的。
隋菲给他拿了衣服,瞥见他搁在桌上的黑色手机,心中有奇,便问:“哎,当初你买的不是白色的手机吗?”
关楠忙着在登记本上签名,就如实应道:“噢……跟人换了。”
隋菲若有所思地抱着箱子和本子走了。刚才在楚沅那儿,隋菲看到了白色的ne,想着当初她不是让买黑色的来着吗,怎地变了个色。这下再看关楠的,脑里灵光一闪,终于想通了,这两人买手机的时间一致,明摆着就是互送礼物,这两人有猫腻!绝对有猫腻!
她抖颤着将这个重磅发现友情分享给了盖爷。
盖爷皱眉摸着下巴,一言不发认真听着隋菲的八卦播报。前几天楚沅还煞有介事地打着要给她哥哥介绍对象的幌子,问他关楠是不是gay,要是的话她就不祸害人家姑娘了。当时他还觉得奇怪,小沅子自己连男朋友都没有,怎么闲得蛋疼要去帮哥哥找嫂子。现在琢磨着,这两人估计真有猫腻。
但盖爷自诩跟小沅子是自己人,当然不能胳膊肘往外拐,所以他跟隋菲无辜地双手一摊:“我也不清楚啊。”
隋菲不甘心,盖爷这边突破不了,她怀着敬业精神便去勾搭老同学沈骆妍。沈骆妍本想借着关楠和楚沅的关系打击一下苏凡均,让他知难而退。可关楠和楚沅究竟什么关系,其实她也不甚清楚。她故作惊讶,含糊地说:“这样啊,我没听关楠说过哎……”潜台词是,如果两人真有猫腻,肯定也是楚沅缠着关楠,所以关楠什么都不说。
隋菲恍然大悟,想想也觉得挺合理。
隋菲本来还拐弯抹角跟方澜澜打探一下,可方澜澜和崔易分手闹得心力交瘁,又忙着科目二的复考,根本无心理会她。
到得周五顺利考过了科目二,方澜澜压抑了一段时间的心情终于有了放晴的理由,兴奋之下便约了楚沅周六晚下馆子庆祝。
方澜澜选了一家消费相对较贵的店。
“不放多点血都不够刺激。跟前男友在一起时,为了顾及他的面子,我都不敢进消费太高的店。”她已经将崔易的称呼改了过来。
方澜澜回家后几天,崔易才主动上门来求和。可是从他们在一起开始,方家对崔易就颇有微词,之后在方澜澜的坚持下,方家才渐渐把不满都埋在心里。如今终于见两人分手,方母更是拦着不让崔易再骚扰她女儿,并且开始积极为方澜澜物色相亲对象。
“反正,我跟他是没可能了,”方澜澜总结道,“等我在公司附近找好合适的房子,我回去把自己的东西搬出来,从此就一刀两断,两不相见,相忘于江湖。”
“我羡慕你的果断啊,”楚沅感概道,“当初我和前男友分分合合闹了大半年,等到他出了国,彻底见不到影儿了,才算彻底分掉。”
“哎,咱别提扫兴的前男友们了。走,吃去!”方澜澜拉着她的手进了饭店。
服务生将她们引向一对男女旁边的座位。楚沅远远便瞥见了这个白衫男人,此时走到近旁忍不住掠了一眼,好巧不巧白衫男人也抬头看她,两人顿时如遭雷噬。
“怎么了?”楚沅听到白衫男人对面的年轻女人细声问。她赶紧扭过头,对服务生说:“这里空调好像有点大,能不能另换个位置啊?”
“当然可以。”服务生笑着应道。
楚沅拖着不明所以的方澜澜跟着服务生走。方澜澜敏感地回头望了一眼刚才的地方,愕然低声道:“那不是关楠吗?!那女的又是谁?!”
楚沅轻轻摇头,故意坐在背对关楠的位置,“我也不知道”。那个年轻女人,或许又是关楠的哪个红颜吧,突然空降在她面前,让她险些乱了阵脚。她忽然觉得太过讽刺,以前都是她吸着油烟味给关楠做饭,他却转身一身轻爽就带女人来上流餐馆用餐。
这家中餐馆位于北田假日广场三楼,大厅落地窗正冲着对街的世界公园,晚上八点可以看到公园里的烟花表演。
楚沅心头涌起一股难以自已的冲动,她想刷爆关楠的信用卡……
方澜澜眺了关楠一眼,忧心忡忡望着楚沅,想憋出一些安慰她的话。
“地主婆,点单吧。”看穿了方澜澜欲言又止的犹豫,楚沅将菜单本子推到她面前,自己也埋头研究起另一份。菜单上色彩纷呈的图片却失去了焦点,花花绿绿的一片看得不甚真切。她心不在焉地翻看着,恨不得目光能拐弯,瞧瞧那两人亲密到何种程度。
方澜澜问了几样楚沅是否想吃,楚沅垮着肩膀,兴致缺缺地一概回答:“好。”
“哎哎,”方澜澜提高了声调,敲了敲桌子,“好歹是姐姐请客,你赏脸笑一下可以不?”
“嗯。”楚沅莞尔,挺直了脊背,不忍扫了方澜澜的兴致。方澜澜这个失恋的人都能表现得这般豁达,她连失恋都不够格,就别伤春悲秋了。
服务员拿走了她们的点单。等菜的间隙,方澜澜目光总是忍不住往关楠的卡座那儿飘去。那对男女有说有笑的模样,听不清谈话的内容,也不好判断两人的关系。关楠并非要应酬的男人,跟一个年轻女人来消费水平鹤立鸡群的地方吃饭,除了相亲或约会,她实在推不出第三种可能。
上个星期关楠大半夜还心急火燎地跑去把楚沅接回家,现在又风轻云淡地和年轻女人在这里谈笑风生。方澜澜实在琢磨不透关楠和楚沅处于什么阶段,楚沅不说,她也不好细问。
楚沅看似心无旁骛,心里却乱得如鸟巢的枝梗一般。她将话题扯向了其他地方,问起方澜澜租房的事情。
“田小衡隔壁恰好有一房一厅空出来,他这周回老家了,等下周他回来我就过去看看,合适就直接租下来。”方澜澜轻快地说。
“你真是雷厉风行,这么快就找到了。”楚沅佩服地说。她也想过从关楠那儿搬出来,只是一直下不了决心,潜意识里她并不想离开那个人。
“不过,你前男友都误会你和田小衡了,你这样搬过去,不是坐实‘罪名’了吗。”
“都分道扬镳了,谁还闲得姨妈疼管他怎么想,”方澜澜耸耸肩,靠到了椅背上,“反正我是身正不怕影儿斜。”
“那倒是。”楚沅点点头。
精致的菜品被端了上桌:山城毛血旺、山药熘明虾、晾衣白肉、麻酱油麦菜。她们暂停了聊天,开始大快朵颐。
“比起男人,现在还是觉得美食更窝心。”楚沅感慨,唯有美食与梦想不可辜负,“起码你想吃它的时候,它不会长腿跑了。”
“那不一样,”方澜澜摇头,“食物跟人类不是同一等级的,你跟食物谈恋爱,永远体会不了棋逢敌手的兴奋感。谈恋爱要双方势均力敌,才能维持恒久趣味。”
楚沅回想一路来和关楠的斗智斗勇,越想越觉得关楠就像一块对味的肉,还是头牌的档次,可惜她银两不够,吃不起。
中场休息,方澜澜神色有异地冲楚沅身后扬了扬下巴,楚沅会意地扭头。关楠和年轻女人起身往外走,女人长发及肩,侧面看来似乎算个美人,衣着素雅端庄,楚沅想起高中时代某个女老师也是这种风调。
两人并肩而行,隔了一臂之遥。走出几步关楠倏然状似不经意地回首后望,视线与楚沅的撞了个正着。但只是飞快地一瞥,他又转过了头。楚沅双唇紧抿,指尖隐隐颤动,她竭力抑制拍他后脑勺的冲动。
一席饭毕,瞅着时间还早,方澜澜便想到大学城图书馆去借几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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