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清慕默默坐了一会儿,一双透亮的眼睛将楚狂与荏九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遍。
付清慕是什么人,他在江湖邪道里面可算是一个出了名的另类,从来不跟随任何人或者组织,但却能在险恶的江湖当中独自生存下来特别是在江湖邪道互相残杀互相吞噬的现在,这种自立根生便更显得难得,究其原因,除了凭他那一身诡异的轻功外,少不了他对人心的洞察。
付清慕在脑子里稍稍梳理了一番思绪,他在青鹿山中遇见楚狂他们完全是个意外,他本是被明松山庄的那五个壮汉追得没办法了,所以打算混进青鹿山的匪贼里面躲上些日子,青鹿山的土匪是出了名的彪悍,明松山庄的人再强也斗不过地头蛇,却不想在半路竟被这个两人给“救”的下来,令他惊奇的是与他一同被救下的竟然还有江州林家的女儿,若是换了以前,他非得捉了那林家女儿好好威胁那些武林正派一通,可楚狂身上的气息着实奇怪得紧,他实在按捺不住好奇,于是便找了个借口与他们一路走。
这一路行来,付清慕心知楚狂是个心性极为坚毅的人,断不会为他人情绪所动,他平时极为克制,揣着一身奇奇怪怪的武器,却从不横行霸道,但越是克制的人,在下了决定之后便会越发执着,他说了不救他,定是不会救他,所以此时向他求饶是绝对讨不了好的。
是他旁边这个姑娘可不一样,才开始接触的时候看着防备心挺重,结果一说两句话,别的心眼就没了,是个单纯的姑娘,而目前就两人的关系来看,这个楚狂竟是有几分听这姑娘的话的,而且他对这个姑娘尤为的心软,虽然他自己可能都没有察觉到……
找到软肋,付清慕确定了下手的方向,当即眼睛一眨,“啪嗒”两滴泪便落在了地上:“九姑娘!九姑娘,在那洞穴里的时候,我当真不是想害你的!”他声泪俱下的哭诉,“我实在迫不得已啊!”
荏九见他一张惨白惨白的脸哭成这样,实在有几分可怜,但一想到他先前毫不犹豫的对楚狂的心脏开枪,她哼了一声:“你再装!”
“姑娘不知,我幼时患了一种怪病,浑身血液会结成冰渣,每天周身如针扎般疼痛,非要饮用鲜血方能有所缓解。那日我坠下瀑布时不幸被树枝划破了喉咙,鲜血如注,登时便犯病了,我别无他法才起了冒犯姑娘的心思,但天地可鉴!我那日绝对没有杀害姑娘的想法。我被这病折磨这么多年,从来未因此而杀过一人,我只是取了适当的血液,并不将他们杀死,那日,我对姑娘也是这样想的,我只是想借助姑娘的血液缓解一下疼痛,却没想这时楚兄竟杀了进来,楚兄一身杀气委实骇人,我慌乱之下,为了求生,本能的对楚兄出了手,现在想来真是悔不当初啊!”
他一边说一边哭,模样可怜极了。便像那荏九曾几何时在梦里见过的白白净净的书生,在她威风凛凛的脚下瑟瑟发抖,然后被她将书生打横抱起,带回屋中……
楚狂斜眼瞥荏九:“他的话不可信。”
荏九摸了摸鼻子:“我知道……”
付清慕闻言,泣得更是凄凉:“二位若是当真要杀我,穷道士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只是先前楚兄与我说要我在他离去之后代替他好好照顾九姑娘,方才我本在想,若二位将我救了出去,便是凭着这份救命之恩,我说什么以后也得好好待九姑娘才是……”
荏九一愣,打断他的话,直勾勾的望着楚狂:“他什么意思。”
楚狂额上默默落下两滴冷汗,手中武器“咔哒”一响:“先杀了他再说。”
荏九抓住他的手:“让他说清楚先!”
付清慕心想,拼了!他一咬牙,道:“九姑娘怎生还不知道!楚兄先前以将你许配给我了呀!以现任丈夫的身份!他还承诺会帮我俘获你的芳心!”
荏九浑身一颤。
楚狂眯眼看他,付清慕别过头望着旁边,绞着手指道:“我本是不大愿意,但楚兄对我威逼利诱,我没法便答应了,但现在我是诚心实意的想对九姑娘好的。”
“你就给我找好下家了呀……”荏九声音低极了,“很好很好,原来你已经给我找到第二春了……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摆脱我。”荏九恨得想把裤裆里的血布扯出来抽楚狂一脸。
“当时看来此人确实符合你的择偶标准,但现在……”
“现在也挺符合的。”荏九不听楚狂说完,走上前去将付清慕搀扶起来,“行啊,既然是你给我找得下家,那荏九便受了你这份好意,免得以后有人说贱妾不识抬举。”
楚狂皱眉:“他……”
“他怎么了!他怎么着也不会想着把我推给别的男人!”
荏九看也不看楚狂一眼,让付清慕的胳膊搭在她的肩上,半是扛半是拖的把付清慕领着往前走。
楚狂一个人站在后面,看着荏九和付清慕的背影,有些丧气的叹息。
荏九是气极了,她没想明白自己怎么会窝囊到这种地步,先前与楚狂一路的时候,她觉着再怎么着,楚狂对她好歹也是有点上心的,嘴里虽说这给她找男人,但是实际上还是不会,或者荏九更希望他是“不舍得”那样做。
但哪能想到,这家伙居然连下家都给她找好了!还要帮着别人来勾……勾引她?
这什么混账东西!
荏九走得太快,付清慕被她拖得有些跟不上频率:“九姑娘,稍微慢点……”
“闭嘴!带你走都不错了!”荏九瞪了他一眼,轻声道,“别以为我当真是想把你当做第二春,不过是看在你在这通道里呆久了,能应付那些白蛇所以才带上你的,你要是敢逾矩,我就踩死你!”
付清慕心中稍稍有些惊讶,看来这姑娘单纯是单纯,但也不是个含糊的主,利害关系还是分得清清楚楚的。付清慕当即一笑,尽显江湖痞气,凑在荏九耳边细声说着:“我这不是怕你那榆木脑袋的男人想不通嘛,你瞅,咱们本来就是互利互惠的局面,他非得将我整死了,多不划算。”
荏九没再理他。
三人继续往前走了一段路,通道里的凉风吹得更厉害了一些,荏九身子有些打颤,她小腹开始不舒服起来,隐隐约约的抽痛让她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付清慕对身边的人的情绪变化向来敏感,见荏九有意无意的微微蜷腰,他鼻尖一动,嗅到了空气中某种不寻常的血腥味,他了然,一双大手覆到了荏九的肚子上:“别嫌弃,互利互惠。”
似乎有股暖流从他的掌心传进荏九的肚子里面,荏九一时便觉得好受多了,她惊奇的睁大眼:“传说中的内力?”
付清慕点头:“自小不努力,学艺不精,但这么点儿镇痛驱寒的内力还是有的。”
荏九自幼在一群糙汉包围中长大,男女之防不似别家女子那般严,见付清慕能让她好受点,她也不矫情,大大方方的拍了拍他的手:“好好放着,我嗯一声你就给我输内力。”
他能起到用处那是再好不过的事,付清慕忙应了。老实将手一直贴着荏九的腹部放着。
身后跟着的楚狂见状,走路的脚步声不由重了几分,但还是一声没吭。他肩上的灯照不到他的脸,所以没人知道他的脸色有多难看。
行至一个岔路口,向左向右皆是一片漆黑。
付清慕一声轻叹:“又走到这儿了。”他指了指地上被翻起来的青砖,“左边这块是我先前走过一次的时候翻起来的,右边这一块是再之前走过这里的时候翻起来的,算上现在这次,我已经是第三次走到这个岔路口了。”
听起来还真是让人绝望。
荏九还在生闷气,也没回头看楚狂,只听他淡淡说了一句:“你们先在这里等等。”言罢,他走到两人前面,先在岔路中间看了一下,寂静的空间里能隐约听见他耳朵里的女声在机械的说些什么。
荏九习以为常,付清慕却觉着有点渗得慌:“他在自言自语说些什么?”
“不是他在说话。”
荏九这一句解释让付清慕咽了口唾沫,不敢再问。
楚狂站了一会儿,蓦地在岔路口中间的墙上用武器轻轻击打了一下,忽听“吱呀”几声,像是腐朽的在碾磨转动一样,青砖的墙壁从中间打开了一条漆黑的缝隙。
付清慕眼睛一亮:“嘿!就知道跟你们一起找得到出路!”
他话音未落,忽然之间,那缝隙里面蹿出了无数的黑色飞虫,乌压压的扑了楚狂浑身都是,他连忙对准那出口开了一枪,响声之后,青石墙上的门毁了一半,漫天飘下的都是黑色虫子的残骸。
楚狂以手臂护着口鼻:“没事吧?”
回答他的是一片沉默。
楚狂心惊的往后一看,哪还能找得到荏九和付清慕的影子。
眼眸中的字符浮现,眼睛迅速的扫过刚才付清慕与荏九站立的地方,那里的青砖完好得像是没被踩过一样,如果不是像楚狂这样盯着细细打量,谁能看见在那排列规矩的青砖中间有一条丝一般的细缝。
耳里的智能服务系统用一成不变的声音告诉他:“盟友已中陷阱,掉入地下三十米深处,生死不明,生死不明。”
楚狂狠狠一脚踹在已被他击坏的青石门上,气恼极了的低声咒骂:“混账星球!”
荏九觉得腰快断了,她想坐起来,但手掌刚一使力摁下去,便有一声闷哼传来,“姑娘……那是我的胸口……”荏九忙收了力,这才回味过来,付清慕还在自己身下被压着呢。
荏九从他身上挪下去,付清慕清咳两声,“这是要玩死咱们的节奏啊……”
方才的黑虫漫天飞舞时,荏九与付清慕下意识的往后一退,却哪想后面的青砖地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个洞,两人吭也没来得及吭一声就落下来了,要不是付清慕轻功好,现在她们怕是不死也去掉半条命了……
虽然现在付清慕已经去了半条命。
洞里面没有光,看不见东西,所以荏九的听觉变得更加敏感,她听出付清慕呼吸有多吃力。不知道楚狂多久能找到这里,荏九心里生出了点害怕,别说有没有其他的东西再来攻击他们,就说若是付清慕就在她旁边突然断了气,那吓也能把荏九吓得够呛。
“喂……你估计自己还能撑多久?”
“姑娘这话问得真……实在。”付清慕说一句喘半天,“我不会死,只要有鲜血。”
荏九在黑暗中抓住自己的衣襟,像是看得见她的动作一样,付清慕轻声一笑:“姑娘怕什么,如今我断是没有力气来强了你的,只奢望姑娘能施舍点血液给我,穷道士我便满足了。”
荏九默了一会儿,正巧下腹一热,她沉吟了半晌:“血倒是有,只是不知道你介意不介意……”
在这种情况下,付清慕的鼻子自然是灵敏极了,听得荏九这般问,他的喘息声停顿了一下:“九姑娘……真真壮士也……”言下之意便是,你还是个女人吗……
荏九听出他话中有几分揶揄,挠头道:“我自幼跟一群糙汉长大,没那么多讲究,现在性命攸关嘛……”
“壮士稳住!”付清慕忙道,“穷道士喜欢穷讲究!别!千万别!”
黑暗之中,荏九好似笑了两声:“唬你的,我虽糙,但还不至于这么糙。”她声音一顿,像是有点疼的“嘶嘶”抽了两口气,然后问道,“你脸在哪儿呢?”她在黑暗之中乱摸。
“抱歉。”荏九摸索了一阵,终是碰到了付清慕的脸,她把手指头不客气的戳进付清慕的嘴里,一股血腥味登时在他口腔里蔓延开来,“你先吮着,我流这么点血还不碍事,你别死了就成。”
付清慕察觉到嘴里的血腥味,却愣住了忘了吞咽。
荏九奇怪:“我的血有毒吗?”
付清慕的唇舌这才包裹住她的手指,轻轻的吸着伤口里流出来的血液。他脑海里忍不住闪现出过去荒凉的场面,黄土,风沙,干渴,他的母亲将他紧紧抱住,咬破手指,以血饲喂他,像是诅咒一样告诉他“活下去,活下去。”
“嘶!”荏九一声疼得抽气,“你吸血就吸血,干嘛还拿牙齿咬人啊……”她浑身一紧,“你莫不是想咬掉我的手指头喝更多的血吧!”荏九这个想法把自己给吓住了,她慌忙从付清慕嘴里把手抽出来。
付清慕用力吸住,荏九更是害怕,大力一抽,只听“啵”的一声,在黑暗之中显得有些诡异而暧昧。
而荏九素来是只察觉得到诡异感觉不到暧昧的,她吓得直喘:“好个恩将仇报的混账小子!亏我刚才还在想你不是什么坏人呢!这么快就露狐狸尾巴出来了!”
喝了点血,付清慕显然要好受一些了,他声调微扬:“你怎么会想我不是坏人?”
荏九一愣,下意识的答道:“刚才掉下来的时候,你完全可以不护着我的,但是你还是护着我,然后把你自己垫在下面了。”言罢,她话音一转,“结果你只是想让我活着拿鲜血给你喝啊!阴险的道士!”
付清慕没有反驳她的话,只道:“九姑娘,这世上好人坏人哪有你想的那么泾渭分明呀……”
黑暗里一时沉默下来。
付清慕吃力的抬手摸了摸四周湿滑的墙壁:“这墙打磨得光滑,常年累月的又长了不少青苔,便是我身体完好时想爬上去也得费点功夫,现在便更是不行了。”他一叹,“看来咱们是要命尽于此。”
“楚狂会想办法找下来的。”荏九对此深信不疑,“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哦?”付清慕感兴趣的问道,“你与楚兄看起来并不是特别熟识,但为何九姑娘这般全心全意的相信他呢?”
荏九想了一会儿,并没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唔,你养过狗吗?”
“道士云游天下,哪有精力养狗,左右也没有家当要它守着。”
“以前我养过狗,还养过一只小白老虎,虽然他们现在都不知道跑去哪儿了,但是养他们的时候我是记得很清楚的,从小的时候在它们吃饭之前我便会在屋子里喊一声“吃饭了”,每天都这样喊,到后来,就算没有到吃饭的点儿,我在屋子里喊一声“吃饭了”这两只还是会屁颠屁颠的跑过来对我摇尾巴。它们相信在听到“吃饭了”这三个字的时候会有饭吃,就像我听到“楚狂”这两个字的时候会相信有希望一样。”荏九倚着墙壁静静的说着,声音不大,但其中的依恋却让付清慕听得有几分失神,“他救了我太多次,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我已经习惯依赖他,习惯相信他了。”
“九姑娘,习惯一个人的存在可不是什么好事。”
“我知道啊。”荏九说得很平静,“习惯他在,就意味着当某一天他不在的时候,我会不习惯,会茫然无助,会惊慌失措……而且我也知道,楚狂终有一天是会不在的。但是……”她挠了挠头,有些无奈的笑着,“习不习惯又不是我能说了算的,至少现在,我已经戒不掉这个习惯了。”
依赖楚狂,对于荏九来说更像是一种“瘾”,越是告诉自己要清醒,心底便越是挣扎,痛,但是又开心。
“你很喜欢楚兄。”
“是啊,喜欢得那么明显。”虽然知道付清慕看不见,但荏九还是很生动的一撇嘴:“我很想骗自己不喜欢的,但是没办法,他那张脸长得太招人了。一见到他的第一眼我就想把他扑倒来着,后来发生了一些事让我无暇他顾,但是这几天想扑倒他的心思就像春草吹又生一样倔强的冒出了头。可偏偏他不喜欢我。”荏九一叹,“明明都已经和我有肌肤之亲了,他还想把我推给你。真是个没心没肺的男人。”
许是共同落难让两人降低了戒备心,又许是在黑暗中看不见对方所以能更敞开心扉,付清慕听闻荏九此话,轻笑道:“这可不尽然。”他起了些兴致,“就前几日来看,我认为楚兄还是挺在乎姑娘的,只是对待姑娘的方式少了些男人对待女人应有的情愫。”
荏九也来了兴致:“那是什么情愫?”
“恕我直言,我认为姑娘虽身为女子,但却着实没有几分女人味。是以只让楚兄对你生了兄弟情谊,并无男女之爱。”
“女人……是什么味?”
付清慕笑得微妙:“是让男子心甘情愿拜倒在裙下称臣的妙味。”他道,“在下别的不敢说,若论这女人味,在下算得上是此世间了解得最多的男子了,只可惜如今身陷囹圄,若能出得了此间困境,道士定好好与你言说一番这女人之味。”
“好好!”荏九抚掌应道,“你若能把这个给我教会了,我定好好谢你!”
“唔,其实在这里也可以教你一点,比如说说话的时候千万别学糙汉那样拍巴掌,假如像咱们现在这样被关在一个黑漆漆的地方,你也千万别这么淡定,一定要作死的往男人怀里钻,让他恨不能把你揣进怀里藏起来护着。”
荏九一个肩头撞进了付清慕胸膛里,险些将付清慕撞出口血来。
“这样?”
“咳咳……壮士饶命……”
“哈哈,你个软蛋!”
“哎,在下比起姑娘着实软了点……”
两人正笑着,忽闻头顶“咔咔”两声,刺眼的光芒从竖直的通道里照下来。
付清慕和荏九下意识的往上看,但却被刺眼的光照的睁不了眼,荏九肩头还靠在付清慕胸膛上,她道:“楚狂,快把绳子放下来。”话喊出去半天,上面却没什么反应。
强光让荏九没法看见上面楚狂的脸,但却在一阵沉默之后听见了他冷冷的声音:“二位原来竟是还想出来的?”
荏九闻言只觉莫名其妙,她不想出去,难道要待在这个洞里等死吗。付清慕听了却是眸光一亮,他觉得,说不定他抓住了什么这个冷面男人的把柄……
从狭窄湿滑的陷阱里爬出去,楚狂只淡淡瞥了付清慕一眼,“就算站在我身后,对周遭情况也不可掉以轻心。”
荏九被他数落惯了,知道自己确实添了麻烦,于是一声不吭的应了。
付清慕眼珠子一转,却笑道,“楚兄,话可不是这样说的,你在前面找到了机关,我们在后面可都以为你找到的是出去的机关,心里正放松呢,你也没提前和我们打声招呼就按了下去,你说咱们怎么知道有什么后果呢。”他把荏九一揽,扶着她的肩头,说完了话还不忘捎带上荏九,“你说是吧,九姑娘。”
因着先前荏九也是这样扶着付清慕走的,所以他这一揽荏九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却看得楚狂一双漆黑的眼眸更深沉了几分。
荏九琢磨着付清慕的话点头:“你这样一说,好像是这样,确实不该怪我们。”
我们……
楚狂黑色的皮靴踢飞脚边一块碎砖,调身就走:“出口找到了。”
“哈哈,楚兄果然厉害呀。”付清慕手臂一用力,将荏九往自己这边拉了一些,“九姑娘,咱们也快些跟上吧。”
前面的楚狂脚步未停,眼神却轻轻向后一瞥,黑暗中他眼睛里仿似有寒光在闪动。付清慕笑得一脸无邪,好似什么也没感觉到一样。
没继续走多远,楚狂停下,在一个墙角凸出的石块上轻轻一踩,只听“轰轰”几声闷响,通道顶上落下几块松落的青砖,一个圆形的通道自顶上打开,外面明媚的阳光照进森冷幽黑的通道之中,荏九不由欣喜的睁大了眼,明明在里面也没走多久,但对阳光的渴望却像是盼了好多年一样。
“我先上去,再拉你出去。”楚狂将身侧的圆盘拿出来,正要动,却听荏九道:“那他呢?”
楚狂动作一顿:“我没有答应救他。”
荏九语塞,他……好像确实没有说过一句要救付清慕的话:“可总不能把他放在这里不管吧。”在黑暗地底的患难相处让荏九对付清慕不再那么戒备,对他先前那番“生病”的说辞也有了几分相信。如今想着反正他已经虚弱成这样了,也没法对他们做什么事,好歹是条命,干脆就一起救了吧。
楚狂却无动于衷,他手中圆盘的月牙形前端拉着牵引绳射出了通道,楚狂试了试绳子的力道,转过头来看荏九:“抱歉,他不在我的照看义务之内。”
荏九一默:“你在闹什么脾气?”
闹脾气?打他自幼入伍以来,还没有人指责过他“闹脾气”这个女人在开什么玩笑……
楚狂一张嘴还没说话,忽觉四周杀气骤增,他面色一肃,手探入腰侧的兜里,耳里的女声警告他:“限制级军事武器,需身份识别。”他退了两步,行至荏九身边,他目光直勾勾的盯着前方传来浓浓杀气的黑暗之处,没有回头,只简单对荏九道:“手。”
荏九不解,但见楚狂突然紧张起来,她还是乖乖的把手伸了出去:“怎么了?”
楚狂手中武器底部正准备触碰荏九的掌心,忽听荏九一声惊呼,付清慕大喊:“小心!”
楚狂迅速转过头,竟见一条人腿粗的白蛇将荏九整个人缠住,霎时便拖出去一丈远,两个核桃一样大的眼睛像在发光似的盯着荏九,张大嘴便要将她吞吃入腹,楚狂忙掏出不需要身份验证的武器,对准白蛇的脑袋“嘭”的便开了一枪,白蛇被击中之后竟没有立即死亡!它转头望向楚狂,张大嘴露出森白的牙齿向出狂示威。
楚狂对着他的血盆大口毫不犹豫的开了一枪,白蛇被打得脑袋往后一仰,却还是没死!它彻底怒了,放了荏九,对楚狂吐着鲜红的信纸子,飞一帮扑了过来,付清慕骇得连忙避让。
楚狂目光沉静,手中连发三枪,全部击中它的头骨,在白蛇离楚狂仅有一步之遥时,它浑身一颤,发出极难听的嘶嘶声,颓然倒地,然后尸体瞬间化为灰烬。
荏九还没回过神来,摔坐在墙角,颤着嗓音问:“刚才……是什么?”
付清慕捂着胸口盯着白蛇消失的地方喘个不停:“乖乖,我招摇撞骗当了半辈子道士,这次可真是活见鬼了,腿粗的蛇妖啊!”而且还能抗住楚狂那么多枪!
楚狂面色更是沉重:“想活命就不要耽搁,快过来。”
话音刚落,耳里的女声混着一声紧似一声的警报道:“敌袭!敌袭!”楚狂眉头一皱,扬声一喝:“趴下!”
荏九对他的话向来是深信不疑的,当即抱头扑地,一动也不动,付清慕见状反应也极快,楚狂趴下的那一瞬,他背后猛的扫来一股森冷的风,携着浓浓的杀气与刺鼻的腥味从三人头顶上扑过,但听“嘣”的一声,像是山塌了一般,一个重物猛的着地,震得青石铺就的通道里剧烈颤动。
荏九拼死抬头一看,饶是这些天经历过再多事,她也不出意外的被吓傻了:“大爷的……这真是奔着降妖除魔的道子去的啊……”
付清慕趴在地上拿手狠狠掐自己的大腿:“这次竟然真不是幻觉……”
那是……一人合抱才能抱过来的大蛇!
眼睛跟付清慕拳头一样大,吐出来的信子和他手臂似的,头上顶着发黄的冠子,身上的鳞甲犹如打磨光滑的镜子一样,在出口阳光的反射下,竟有几分闪闪发亮。
“这是龙还是蛇啊……”付清慕声音微抖。
“确认为非人型生物,低智商,强武力值,分泌致幻物质。系统推荐武器?”楚狂一边似自言自语的说着,一边慢慢站了起来。巨大白色的信子对着楚狂的方向不停吐着,像是威胁,又像是挑衅。
“要害下颚,推荐使用军用限制级粒子武器。可一击诛杀。”
楚狂目光扫过离他尚有六步远的荏九,如果现在到她哪里去,毫无疑问的,此生物会一并攻击荏九,他没有半分犹豫:“推荐武器无法使用,别的无限制级武器?”
“无。”
楚狂沉默,它将别在身上的圆盘往旁边一扔,声色一如往常:“我引开它,牵引绳已经固定好了,阁下应当知道怎么用。”
他摸出武器,毫不掩饰自己周身的杀气。
付清慕在江湖上经历过不少厮杀,可却从没见过楚狂这样的人,即便是绝顶高手在面对此等怪物的时候也少不了胆寒,但楚狂看着这白蛇却像是看着一件死物,像是面对这种生物已经习以为常了一般。且他眼神中的杀意,竟比这怪物还要让付清慕害怕……
这才是这个男人面对敌人时真正的模样?敢情他之前根本就没把他当成个威胁?
白蛇敏锐的察觉到来自前方的敌意,它对楚狂吐着信子,身体蠕动着,像是蓄势待发。于此同时,白蛇身体里散发出了一股微弱的奇怪气味,付清慕在通道里待的时间久,他当即便捂住口鼻,大声提醒:“别吸气!它在让我们产生幻觉!”
楚狂立时在脖子旁的衣服上一摁,一个透明的头盔将他脑袋全部包裹住。
然而方才付清慕一开口,立即吸引了白蛇的注意,它转了脑袋,弹似的扑到付清慕面前,对着他张开大口,付清慕将它嘴里的黏液与森白牙齿看得清清楚楚,它嘶哑难听的声音回响在通道之内,仿似是要在吃他之前将他吓晕一般。付清慕不敢吸气,贴着墙壁吓白了一张脸。
电光火石之间,忽听旁边“嘭”的开了一枪,径直击中白蛇的眼睛,它痛得仰起了头,身后的尾巴一阵乱甩,击打在四周墙壁上,让老旧的砖墙不停崩塌。
荏九知道楚狂需要触碰自己才能用更好的武器,她见白蛇现在痛得无暇他顾,趁此机会爬起身来便要往楚狂那里跑,不过六七步的距离,在好似地动山摇的晃动之中却变得那么遥远。
楚狂眼见荏九这么不要命的往这边跑,脸色倏地一沉,极为严厉的大喝:“不准动!”
但是他说这话已经晚了,白蛇的尾巴蓦地甩了过来狠狠击打在荏九的背上,将她狠狠拍到在地,荏九的意识断了一瞬,等她稍稍有些清醒过来时只觉有个人挡在自己身前,用一柄长剑挡住了大蛇再次甩过来的尾巴。
荏九脑袋被刚才那一击打得迷迷糊糊的,但她还记得自己要做什么,她伸手上去要从楚狂腿侧的包里将武器摸出来,却哪想那蛇头一转,张着大嘴,一声也没吭的将楚狂含进了嘴里!
楚狂手中的剑掉在地上,滚到荏九面前,她举着手,呆呆的望着仰头吞咽的大蛇。
什么情况……
楚狂……被、被吃了?
她好容易看上一个男人,她隐忍了这么久没来得及吃上口肉,竟被一只蛇妖给生生吞了!
“我跟你没完!”荏九抓住楚狂落下来的剑,顾不上头晕,也没在意在她握住剑的时候,那普通的剑刃中间红光一闪,发出了“嘀嘀”的声音,荏九愤怒的一剑砍在白蛇身上,只见白蛇那看似坚不可摧的鳞甲“咔”的一声被荏九砍出了一道口子,鲜血溅了荏九一脸。
白蛇吃痛大吼。
付清慕都被荏九这一剑的力量骇得倒抽一口冷气:“巾帼猛士!”
荏九被蛇血溅得一怔,她亦是没料到自己这一剑砍下去竟会有这种效果。转而一想,这是楚狂的武器,而楚狂的那什么身份识别器在她身上,或许这武器本来就该有这种力量,只是楚狂暂时不能进行身份识别,所以没能完全发挥出武器的力量。
这对荏九来说可像是天降神兵,她把脸上的血一抹:“这下看九爷我怎么剖了你。”她撸了袖子准备大干一场,哪想这手里的剑还没有握得热乎,忽然那蛇妖尾巴甩过来将荏九的双腿一绕,荏九还没来得及反应整个人便被倒着提了起来。
蛇拎着荏九一阵抖,像是要将她骨头都摇散似的,待将她晃得神志不清,再也握不住长剑的时候,大蛇张开嘴,没有半分犹豫的将她也扔进了嘴里。
周围尽是粘稠的液体,散发着令人恶心的气味,荏九隐约明白,自己好像被蛇吞掉了和楚狂一样。
白蛇的肌肉不停的动着,像沼泽一般拉拽着她往下走。
混蛋妖怪。
她还有那么多事要做,怎么能在这里……
“小九儿……好痛啊……”
荏九熟悉的声音蓦地在身边响起,她一怔,在她的左耳边,二姐痛苦的呢喃着,“小九儿……好痛啊。”荏九呆住,这是幻觉,她告诉自己,但忽觉右边脸颊一热,有温热的血液从她脸上滑落,五姐的声音挣扎着告诉她:“好痛啊,小九儿,姐姐好痛啊……”
“你下来陪我们好吗?”“陪我们说说话好吗?我背后的箭扎得我好痛啊……”
姐姐……
荏九眼中的光芒渐渐隐去,是啊,她早该下去陪她们了,都是她害的……
“清醒点!”
迷糊之中,这个声音像是从天外传来的一样,荏九感觉自己的姐姐压在她的身上,将她拖拽着往黑暗里面拉,黑暗之中什么也没有,她什么也不用思考,不用挣扎,不用痛苦,黑暗里面……很好……
忽然间,荏九的脖子像是被什么东西覆住,姐姐流在她脸上的血不见了,她们压在她身上的压力也不见了,鼻尖里若有若无的诡异味道倏地消失,荏九蓦地回神,但见楚狂正沉吟着看她:“清醒了吗?”
荏九一怔,借着楚狂肩上的光看见了他们现在所处的环境,在蛇狭窄的食道里,四周皆是鲜红的肉壁。荏九是脑袋向下被吞进来的,所以她正好与楚狂脑袋对着脑袋。
荏九脖子上像是被什么东西系住了,她艰难的动手摸了摸,才恍然惊觉,戴在自己头上的,正是楚狂的那个透明的头盔。
头盔只有一个,楚狂给了她,那他自己……
“手伸出来。”不过顿了一会儿,楚狂的声音里面多了几分压抑。荏九知道一定楚狂一定是在克制他产生的幻觉,她不敢耽搁,忙奋力的将手往楚狂的方向探去。
他握住她的手,武器即将触碰到她的掌心,却忽然手一松,他面上露出痛苦的表情,荏九一惊:“楚狂!”她伸手过去抓住他握住武器的手,大声告诉他,“是幻觉!是幻觉!你教我这武器怎么用!我们出去,把这蛇杀了出去就好了!”
楚狂牙关紧咬,脸上没有半分血色,他身型倏地一僵,没了动作,荏九骇得忙往楚狂那边爬,她抓住他的肩,去探看他的眼睛,却见楚狂还睁着眼,眸底一片漆黑,一瞬间,仿似有一个画面在荏九脑海里穿梭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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